缢死因为靠自身重力受力,所以力量较大,会同时压闭颈部动静脉,和勒死的力量只能压闭血液回流的静脉不同,缢死的尸体一般面部和眼睑的出血点没有那么多、那么明显。
另外,排除了死者颈部的其他损伤,有提空的缢沟周围还有红肿、水泡等生活反应,基本就可以判断死者是缢死了。
死者的口唇紫绀,十指指甲也是青紫色的,面部和眼睑有一些出血点,但是不多。尸斑也都沉积在双侧下肢。
我从林涛手上接过放大镜,对着死者下颌下的索沟看了又看,心里有数了。然后又大概看了看尸体的其他关键部位,说:“索沟有明确的生活反应,有明确的提空。其他部位并没有发现可以致死的损伤,死者死于生前缢死,这一点毫无疑问了。”
“缢死?自杀啊。”大宝叹道,“这人有精神疾病,也有自杀的基础。”
“现在不能发布消息吧?”黄支队说,“这种网络舆情涉及的案件,初查还是有比较确定的结果再发布消息比较好。毕竟,案件性质还不能完全确定。”
我点点头,把死者双手的手镯往上捋了一点,似乎可以看到手镯覆盖的地方,有一圈淡红色的印记,但是若隐若现、不甚清楚。我赶紧撩起死者的长裙,看了看她的脚踝部位,似乎也有类似的印记。
“缢死一般都是自杀啦,书上写的。”大宝此时说道。
我略加思考,对大宝说:“罕见于他杀,不代表不可能他杀。刚刚处理的案子,就是这样,你还是不长记性!”
说完,我拿出一根长针头的注射器,从死者的第三、四肋间刺入,从死者的心脏里抽取了一些血液,交给身边的侦查员,让他们抓紧时间送检,检测死者有没有可能中毒死亡,或者药物导致昏迷。死者全身没有其他附加损伤,如果形成昏迷状态,就只有可能是中毒或药物作用了。
“罕见就是罕见啊,总不能刚刚见到一起罕见高坠,现在又见到一起罕见缢死?”大宝说,“有那么巧的事情吗?”
“无巧不成书啊。”林涛看完了痕迹,也是一副思考状,说,“我同意老秦,需要进一步检验来判明案件性质。舆论那边再着急,也不能随意公布结论。这是对真相负责,对舆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程子砚显然是同意林涛的观点,在一旁使劲地点头。
“说得好!”我赞了一句说,“林涛你继续研究室内痕迹,小程你去看看小区监控,小羽毛加入侦查组,韩亮开车带我和大宝去殡仪馆检验尸体。”
程子砚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是想和林涛一起看痕迹,又或是体贴地担心林涛一个人在现场里有些胆怯。但是现在图侦这么重要,她没有道理不去加入图侦组,所以我也就装了个傻,率先离开了现场。
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就一直飘浮着死者腕部和踝部的红色印记。腕部的印记若隐若现,而且死者双侧腕部都带有手镯,可能会有轻微勒痕。死者踝部的印记受到尸斑的干扰,也不能明确。究竟那是不是损伤呢?又会是什么损伤呢?
“你是不是在怀疑这是一起命案啊?”到了解剖室,大宝一边穿解剖服一边问我。
我不置可否。
“那如果是命案,肯定就是她丈夫,那个叫什么,聂一峰?就是他干的。”大宝说。
“为什么这么理解?”我问。
“你看哈,她丈夫下午回来,死者第二天就发现了,又是在家里,家里的门窗都是完好无损的。”大宝说,“而且她丈夫经常出轨,还被抓过,但她丈夫还得依靠她生存。如果她死了,她的财产就是她丈夫继承了,她丈夫就可以到处寻花问柳了,所以她丈夫最具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
“那是她丈夫报警的啊!”韩亮说,“贼喊捉贼吗?”
“贼喊捉贼的案例确实不少。”我说,“还有同行专门写过对报案人就是犯罪分子这些案例调研的论文呢。”
“那即便是贼喊捉贼,也没必要把自己出轨的证据公之于众吧。”韩亮说,“完全可以设定别的情节。”
“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也许他认为这样可以造成影响,让绝大多数人不会怀疑到他呢?”我说。
“你看,你看,我说老秦在怀疑是命案吧?”大宝说,“那我们来看看死者的死亡时间,如果是晚上死的,肯定就和她丈夫有关了,如果是下午死的,肯定就是自杀了。”
“说得有道理啊。”韩亮说,“不过,你们可不可以把死者的眼睛给抹闭上?这样瞪着也太吓人了。而且,她这是不是死不瞑目啊?”
“哪有什么死不瞑目。”我笑道,“死者死亡后,会先经历肌肉松弛的阶段,这个时候,死者的眼睑会随着死者的体位而发生变化。绝大多数的死者,在被人发现的时候,都是眼睑微闭的。也就是说,不会牢牢闭上,也不会怒目圆睁。”
“这死者明明就是怒目圆睁啊!”韩亮说。
“对。”我说,“因为死者死亡的时候是怒目圆睁的,而死亡后出现了尸体痉挛。尸体痉挛你们都知道吧?就是死亡以后,不经历肌肉松弛,而是直接进入尸体痉挛阶段,保存下死亡当时的状态。尸体痉挛绝大多数情况下,只出现于部分肌肉,全身尸体痉挛还是极为少见的。有些古籍中,说某某英雄被砍下脑袋,身躯还屹立不倒。要么就是在吹牛,要么就是出现了罕见的全身尸体痉挛。”
“死者金铃,就是眼睑部位的尸体痉挛,所以才会瞪眼睛的。”大宝说,“尸体痉挛有一点不好,就是因为没有经过肌肉松弛阶段,从而改变了尸僵的生成规律,我们不太好从尸僵上来判断死亡时间了。”
“不仅仅如此。”我说,“这个案子特殊点就在这里。死者所在的位置是在室内的一角,正对着空调。而空调一会儿开一会儿关,毫无规律,以尸体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也会产生巨大的误差。因为是缢死,尸斑都堆积在小腿,眼睛圆瞪,结膜角膜脱水征象也很严重,无法根据尸斑和角膜混浊来判断死亡时间。也就是说,我们无法通过尸体现象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可以说,我们即便判断了,误差也会大于好几个小时,这就没有意义了。”
“是啊。”大宝叹了口气说,“即便我们还可以通过胃内容物来判断死亡时间,但是也只能判断她是在末次进餐后多久死亡的。那么她的中餐是末次进餐,还是晚餐是末次进餐,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监控或者调查呢?”韩亮说。
“意义也不大。”我说,“死者的车就停在她的车位上,她原计划是昨天下午去龙番的,结果没有去。那么是她下午就自杀了,或者是准备等到晚上老公回来共进晚餐后再走,结果晚餐后被谋杀了,这都不好说啊。毕竟她老公清晨约老情人来幽会,这很不符合常理啊。”
“那怎么办?”韩亮问。
“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说,“在这个案件中,纯法医技术估计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需要结合案件的整体情况来进行分析了。能不能分析出线索,就要看各个组的工作情况了。沮丧也没有用,咱们还是得做好尸检工作,确保不漏掉任何疑点线索。”
韩亮点头。
“秦科长,毒物结果出来了。”一名侦查员从解剖室外跑了进来传达结果,“死者的心血除了氯氮平,未发现任何毒物和药物了。”
“氯氮平是死者平时长期服用的药物。”我沉吟道,“心血里有的话,很正常。”
“那超不超标啊?”大宝问。
“现在我们市的理化检验技术,对氯氮平只能定性,不能定量。”侦查员说,“也就是说只能确定有,有多少就不知道了。如果要定量的话,得送省厅。”
“不用送省厅了。”我一边说,一边没停下手中的工作,用酒精慢慢地擦拭着死者的腕部和踝部,“麻烦你们把现场冰箱里的菜,哦,还有电饭煲里的稀饭一起送理化室排查一下。”
“你是在怀疑往饭菜里投毒?”大宝问。
“也就是排除一下。”我笑着说。
“老秦说得对啊。氯氮平不溶于水。”韩亮这个活百科说,“投毒的话,它可不是理想的选择。”
3.
随着酒精脱水作用的出现,死者腕部和踝部的印痕逐渐清晰了起来。果然,那绝对不是手镯勒出来的痕迹。
显然,死者在生前被人用绳索捆绑过手脚。只是捆绑的时间不长、死者也没有过多的挣扎,所以造成的约束性损伤并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