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2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5099 字 17天前

男子只穿了一身便服,双目湛然冷冷瞥过来一眼,顾宛宛双膝一软跪在地下颤声道:“小女给指挥使大人请安……”她伏在地上的一霎间,眼尖地看清了那人脚上穿了一双绣了繁复织云纹的薄底朝靴,那的确是锦衣卫高阶武官才有的配备。

男人忽地呵呵一笑脸上的冰寒之意便化作温煦,双手搀扶起人道:“慕名已久奈何缘悭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宛若洛神。你既然跟了我就把前千尘往事尽忘了吧,我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良家身份。等个一年半载家中那位同意了,就风光抬你进门!”

顾宛宛再没想到这人会考虑得如此周详,她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身热泪盈眶,“我生来命薄偏又生了这样一张招惹是非的脸,在那种腌臜地我一刻都呆不下去。那些登徒子的丑恶嘴脸让我每每难以入眠,我好几次都欲自我了断。若非遇到大人……”

男人脸上果然浮现疼惜的神色,不住地感叹两人相见恨晚。顾宛宛在无人看见处翘起嘴角暗想,这就是所谓的铁骨铮铮吗,千般手段还未使出来就被自己的两颗泪珠子软化成一滩泥了!

当晚两人就在这座小宅子里颠龙倒凤结了鸳盟,顾宛宛洗净铅华安心住下。谁知三个月过去男人处都没有动静,只是隔个十天半月过来幽会一次。顾宛宛也不着急,又等了两个月后见肚子终于如愿地鼓起来后,才吩咐服侍的小丫头到外面许了每天十两银子雇一辆马车时刻候着。

三日后男人来了,两人照旧饮酒做乐全无异常。等男人三杯酒下肚迷迷瞪瞪地歪在一边后,顾宛宛立刻将人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摸着男人尚算英俊的面庞,心想今个对不住大人了,这个百花醉要等我回来了才能给你解药。

东存胡同的傅百善正在收拾园子里业已开败的蔷薇花,听门上小子禀报说有个大肚子的妇人执意要见自己却半天不说来由。门上人不敢做主,就让她在外面候着。傅百善权且没事,就随口吩咐了一句“带进来吧!”

廊道上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一个年青女子,远远地就躬身福礼:“顾氏宛宛见过姐姐!”

这称呼倒新鲜,傅百善放下花剪上下打量了几眼,见这女子面庞圆润微弯的水眉并粉红的双唇,便笑道:“看你模样至多十八~九岁,我的长女年纪都比你大,怎么唤我作姐姐?不过你执意要见我到底所谓何事?”

来人正是顾宛宛,她没想到这位大妇的脾性如此好说话且和颜悦色的,便放下悬了一半的心。抬头见园子里只有一个穿着灰色棉布短褂带着草帽的花匠正在收拾剪下来的树枝,便慢慢跪在青砖地上恳切道:“请姐姐摒退左右,妹妹所说之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的好,毕竟事关裴府的清眷!”

园子里一片静寂,傅百善眼珠微转,看看气定神闲犹如智珠在握的顾宛宛,又回头看看正在捆扎花枝的花匠慢慢道:“这人在我跟前侍侯二十多年了,从来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顾宛宛就微昂了头直起身子道:“既然姐姐不避讳妹妹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今年春天裴指挥使怜惜我孤苦无依便收用了我。本来我只求一角瓦屋三顿温饱即可,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眼看就要出世,我再怎么无用也不能让他打出生起就没名没分。认真说起来,这孩子长大之后还得唤你一声嫡母!”

傅百善再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她睃了一眼手脚几乎僵在原地的花匠,剔了下指甲中不小心沾到的泥土嗤笑一声,“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丈夫的种,可有什么真凭实据?要知道随意攀诬朝庭命官是仗责五十大板的,要是街面上寻寻常常就跑来一个妇人怀了我裴家的种,那我只需收拾这些烂摊子就忙得不得了!”

顾宛宛亳不怯场道:“姐姐休要拿话压我,今天我既然敢来自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此刻裴指挥使本人正歇在我的床榻上,我出来时他还没有醒酒呢!姐姐一去便知真章,只是待他醒来不免怪罪我多事,还望姐姐看在我腹中孩儿也是裴家骨肉的份上,帮我说几句好话……”

不知为什么当顾宛宛把这几句话说完时,傅百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忍俊不禁的奇怪表情,几乎是颤着音儿道:“好,好极了,我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位裴指挥使如何给我个交待!来个人,拿我的名贴到京都府尹处请调五十名差役过来,看我今天不把那吃了熊肝豹子胆家伙的皮扒下来!”

这下轮到顾宛宛目瞪口呆,这件有损名声事怎能大张旗鼓呢?不是应该关起门来哭闹一场,最后顾及双方面子悄悄把自己抬进府来了事吗?

她正手足无措时,那个穿了灰衣短褂的花匠忽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其间所含暴戾和冷酷简直溢于颜表,眼中所含光芒令人不寒而栗。那人嘟哝了一句便尾随傅百善快步而去,顾宛宛依稀只听见“珍哥”二字。她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却来不及理清所思所想就被两个粗壮有力的仆妇看住了退路。

378.第三七八章 番外 李鬼

四牌楼胡同一座小宅子前, 京城府的差役呼喇一下子就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仆妇们殷勤地将一把黄花梨如意云头交椅放在大门当前,又奉上热茶点心,傅百善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不一会工夫, 几个身强力壮的差役就将屋子里呼呼大睡的男人架了出来。

那男人四十来岁,面皮白净眉目间有几分威仪, 若是忽略其间的浮夸,这人倒是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傅百善垂头看了两眼就侧身笑道:“顾氏, 这就是你那位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裴青裴指挥使?”

顾宛宛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此时她心头如同打鼓一般, 到现在为止已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然而还没有等她想明白时, 就非常错愕地看见傅氏一个箭步上前, 也不见如何动作就把那位大人踹了个狗啃地。这还不算完, 那穿了绛红绣鞋的脚上下翻飞, 竟把个百多斤重的大男人踢得象花毽一样好看!

“砰”地一声,男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趴在泥土中。满面灰尘不说,鼻眼嘴角上尽是青紫。但即便这样男人仍旧没有清醒过来,这副景象让人看得又好笑又诡异。

顾宛宛本就心头有鬼, 悄悄觑了一眼地上满脸青肿却仍在酣睡的男人,忽地想起这到底是朝堂正三品的武官,有哪家的大妇捉奸会捉得如此大张旗鼓,连一分面子都不给自家男人留?这简直就是将自己的脸面甩在地上让众人来踩,踩了不说还要泼几盆污水在上头!

难不成这女人气疯了才会如此,于归楼的老鸨兰姨说这位傅乡君在外面的贤良名声极好, 其实私底下手里不知攥了几条性命, 看来这是个吃惯独食的女人, 所以行事才会如此张狂且肆无忌惮。此时街面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顾宛宛心一横就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地唤着“大人,大人”,一边悄悄地将百花醉的解药一股脑地给男人喂了进去。

想来解药极为对路,地上的男人哼了几声片刻就清醒了过来,懵懵懂懂地睁眼望着四周挤挤擦擦的人脑袋。

顾宛宛连忙红着眼圈满含热泪哭诉道:“大人快些救救我,我原想着到府里给姐姐请安问好,没想到姐姐一看见我这模样就气得不行,还叫衙役把你从床榻上拖了出来暴打一顿,对您尚且如此,只怕等会我是性命都不保,还望大人看在我小心服侍一场的份上,帮着说几句好话。您快些披件衣服吧,当心地上凉!”

傅百善看着这年轻女人一副委屈求全睁眼说瞎话的模样,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就笑着摇摇手里的帕子道:“这京城里头锦衣卫三品正堂指挥使裴青是我的丈夫,这妇人说他的丈夫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我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这锦衣卫里还有两位姓裴的指挥使,今个儿我倒是要好生见识一番呢!”

顾宛宛一时没听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什么叫‘锦衣卫里还有两位姓裴的“,旋即她心底里升起一股莫名寒意,猛地回过头去就见一向持重威严的男人竟抖若筛糠一般,砰地一声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还请夫人饶命,小民原本拿了这话来哄骗这妇人开心的,没想到她竟当了真……”

傅百善盯着茶盏里漂浮不定的君山银针,忽地冷冷一笑道:“这满京城一品二品的大员多了去了,怎么就单单要冒充我家大人呢?难不成以为我家这位大人是吃斋念佛的菩萨心肠,可以让你顶了他的名讳欺瞒无知妇人吗?可想而知你定是柿子专拣软的捏,欺负我家大人性子良善吧!”

这话说得简直叫人无语,锦衣卫历任正堂指挥使向来凶名恶名在外,这还是裴青上任之后才将恶名稍稍祛除一些,严禁手下锦衣卫吃拿卡要,但是行事凌厉酷寒的手段仍是一如既往,所以人人是即惧且怕。毕竟要当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怎么会没有几分沾血的锋芒?

所以地上的男人一听这话险些尿了裤子,砰砰地磕头道:“是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家的公子出的主意,指使小人干了这个勾当,小人也是一时贪图银子和这妇人的美色就一个没把持住,不是故意要污遭裴大人的清明的。小的发誓,除了在这个院子里冒用了两日,小的再未提过大人的威名!“

顾宛宛一副脆生生的心肝肠子竟然所托非人,一时间简直如遭雷击,再顾不得往日的端庄做派,“嗷”地一声扑将过去就撕扯起来。一双修剪得尖尖如笋的十指顿时在男人的脸上刨出几道血痕,昂着头凄厉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男人一把甩开她,护着火辣辣地脸面道:“小的是延庆班唱老生的,真名叫李四林,常在戏台子上扮演些皇帝大臣之类的角色。有一天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家的公子找到我,让我去给于归楼的当红花魁一个教训,谁让她收了银子还眼高于顶不把人当人看。

我本来没这个胆子的,但是那两位公子说这趟差事又轻松又有银子拿,说不得还能睡了京中人人艳羡的花魁娘子。要不是因为我有这张能唬人的脸,这趟好差事还轮不到我呢!于是我们就找人扮了姓田的盐商假做牵线搭桥之人,才花了一千两银子就把这个女人赚出来了。本来看她大了肚子我还想和盘托出跟她好好过日子呢,谁想她竟然胆大包天找到您府上去……“

傅百善微眯了眼睛截断他的话问道:“你们几个当中是谁拿主意要假扮裴大人的?”

李四林就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检事通政家的公子,他说他家里的姐妹表妹众多,坐在一处玩耍时就会品评京里哪位郎君生得俊俏,哪位夫君对夫人体贴。有一回他无意间听到她们谈论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位高权重不说,对他的夫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没有二心,也不知这御夫之术是哪里学的?”

傅百善越往后听眉毛越是瞪得老高,虽然掩着嘴却还是笑出了声,就回头调侃道:“裴大人,看来因为你英名在外还是惹了麻烦呢。这案子我已经帮你审明白了,这真李逵碰到了假李鬼也算是今年的一桩乐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自个斟酌吧!”

顾宛宛猛地一抬头,就见人群后站出来一个人,正是先前在东存胡同看到了那位令人胆寒的花匠。

裴青站在后面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但因为夫人要看场热闹就压了心头恼意看那两人乔张做致地做戏。此时如蒙剌令边走边气冲冲地将身上沾了花泥的灰色短褂脱掉,一旁的贴身从人连忙将一袭绣了五彩麒麟的大红曳撒帮他细细穿好。

他胡乱披上后连纽结都懒得系,大步上前躬着身子细细瞧了摊成一堆泥的李四林两眼,啧啧嗤笑了感叹道:“就这等货色竟然有胆子冒充我,还竟然还真有人相信了,不知道是你蠢还是我蠢!”

裴青在原地转了两圈后,觉得今日丢人丢大发了,回过脚就往李四林身上狠狠踹了几脚,骂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原想着岁数大了要修身养性,谁曾想这堰塘里的小脚蛤~蟆如今也修成了精,竟然也寻思着要蹬我两脚。看来我这个正三品指挥使真是弱了锦衣卫这块招牌的名头……”

裴青这厢气得直跳脚,顾宛宛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他身上的麒麟服。颜色丰富明丽细密华美,异兽背脊上的颈毛纤毫毕现,其上所用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刺得人眼生疼。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想起竟然从来没有看过那人穿上过官服……

事情已然全部清楚,顾宛宛虽是个受害者,但是若非她生了贪心,人家也拿捏不住她。傅百善看着软做一团烂泥的女人摇头叹息了两句,既然她不愿意再跟着戏子李四林,那么唯有重新回于归楼了。只是这个行当新人倍出,她若是重操旧业也不知道昔日的恩客还记不记得她!

裴青站在原处叉着腰扬着声腔下了一叠的命令,着人捉拿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家两位胆大包天的公子。他从来没有当着妻子的面丢过这么大的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敢冒充他的名号,这简直是视他为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