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416 字 17天前

徐直伸手刮蹭了一下她挺直的鼻梁笑道:“万万不曾想我的香姑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只是你这拿针线握笔墨的纤纤玉手,如何把人开膛剖肚五马分尸?”此时二人在窗前浓情蜜意你侬我侬,都没有想过昔年一句玩笑话,他日竟然一语成谶。

徐直怕曾闵秀初来乍到不识人心,少不得将岛上诸人的情况一一诉说。

赤屿岛所在之地是离中原本土最近的岛群之一,按说并不是地理位置最为优越的,其岛东高西低岛形狭长,土地贫瘠草木不丰。但是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岛的东头高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淡水小湖,方圆不过数丈,却是在这茫茫海上往来船只补给、人员休憩的要冲,经过十几年费心经营此处便显得犹为重要。

赤屿岛第一任主人姓甚名谁已不可考,因这汪淡水常引得各方豪杰拔刀相向,最后是个绰号为“老船主”的匪首带了一帮亡命之徒占地为王。挖土造砖,砍树成梁,依傍着这个淡水湖渐渐修建了民居。往来的海船越集越多之后,行事老练眼光独到的老船主干脆将海货贩卖的市集开在了岛上西面的空阔处。

想到往事,徐直脸上也不免流露缅怀之意,“最初时老船主举着把破刀一路拚杀,连胡子上都沾了人肉丝,不拼不行啊!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你。那时我不过是十三四岁乡下来的半大小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着他们才有饭吃,第一次杀人时吐了整整三天。”

低头看见女人担心的神色,徐直莞尔一笑,“我离了母亲和妹妹,跟着亲生父亲上岛之后,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岛上有人眼红海船丰厚的利益被怂恿着起了内讧,外头又遭官兵刻意的弹压和截杀,大家都人心惶惶乱得不行。”

曾闵秀虽知男人必定是好好的,却还是被男人的描述搅动得心头乱蹦。

徐直额角的青筋直跳,依旧沉声低述,“老船主却不管这么多,他性子火爆行事向来随心,他高兴时可以连喝三天的烈酒,暴怒时便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一个晚上就将几个带头闹事的全部处了极刑。”

徐直冷笑一声,“你大概没有看过剥人皮吧?执刑之人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的皮子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跟肉,像蝙蝠展翅一样的撕开来。这样被剥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能断气,最难的是身材肥胖之人,因为皮和肉之间还有一堆白油不好分开 。”

掌下女人娇软的身躯忍不住一阵发寒颤栗,徐直苦笑道:“老船主的恶煞之名一夜之间传遍四海,便是婴儿听闻也会止啼。他却日日将我带在身边,教我认海图,教我用□□,教我熟悉各路海匪的脾气性情。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决意让我上岸去做个间者,就因为我有个出身军户的养父。”

曾闵秀忍不住一阵心疼,看着洒脱不羁的男人少年时也不过是人家手底下的一颗棋子,这执棋人里甚至还有他的亲生父亲,想起也是一种悲哀吧!

徐直捏了女人的手心继续道:“整整两年这样的日子之后,一向魁梧强壮的老船主忽然间就病了。不管弄来多少大夫,他的病情还是一日比一日重,院子里的渣滓堆成了山却依旧药石罔故。我们几个披麻戴孝送老船主上山后就各奔东西,毛东烈成了大当家,我上岸投了军当了兵,邓南娶了大当家的妹子,我亲生父亲则回了日本国,听说没多久也故去了,没给我留下只言片语。”

屋子里的气氛便有些凝重,曾闵秀轻声安慰道:“也是老船主死得突然,不然也不见得非要你去!”虽然不过廖廖数语,但她也听出老船主对徐直除了利用之外,更多的还是真心器重。

徐直眼神变得晦涩难明,良久才叹道:“我的养父虽养了我十年,跟我相处时始终是亲热里带了两份小心。我的亲父更不消说,功利大于亲情。老船主虽恶名在外,对我却始终视若亲子,该严苛时绝不纵容,该奖励时绝不吝啬,我觉得他待我的态度比我的养父和生父更象父辈。”

抹了一把脸后,徐直摇摇头道:“现今赤屿岛上的大当家毛东烈做事稳重性子豪爽,他当首领没有不服气的。可他有一样极大短处,就是耳根子软,爱听身边人的诱劝。老船主活着时没少为这事骂过他,这些年我们兄弟渐行渐远也跟此多少有关。”

徐直抿了一口茶道:“现在的二当家邓南,三当家叶麻子,四当家林碧川当年都是名不经传的人物。邓南性情倨傲清高一向以读书人自诩,行事最是迂回要脸面,偏偏脸不够厚手不够黑,心有不甘却只能一辈子屈居人下。叶麻子为人短视粗鄙,性子凶勇好斗贪财好色,兼之出身屠户一向言语无遮拦,你无事莫与他独处一屋。”

曾闵秀点头一一暗暗记下。

“至于四当家林碧川性子还算平和,他原先只是大户人家聘任的帐房。阴差阳差被裹胁上了岛,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实人。本来他要死要活地非要走,但是大当家爱惜他的才干,就帮他挑了个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为妻室,又置办了宅院,他也就安心在岛上住下了。后来他又因缘际会帮大当家挡了一刀救了大当家一命,如今倒是最得大当家信任之人,听说现在总管岛上的财物往来。”

曾闵秀有些奇怪男人嘴里对这个林碧川似有几分推崇之意,便咯咯笑道:“难得你嘴里还能冒个老实人出来,日后我可要好好认识一番!”

徐直目光连闪,站起身子将女人搂在怀里笑道:“当你男人的面提另一个男人,真是胆子肥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女人一声惊叫,身子却早已软成一滩水,手臂也如蛇一样婉转缠了上去。

139.第一三九章 二桃

夜深人静的赤屿岛, 一个人影迅捷地躲过巡逻的岛丁, 借着街角墙壁的阴影摸到了坊市尾端的潘记灯笼铺,三长一短地在门上敲击了两遍。铺子的门板立刻斜开一道小缝, 上下打量了几眼来人, 才小心地让开半边身子。

地下的密室里, 潘记灯笼铺的潘掌柜恭恭敬敬地按照军中礼节给来人请了安问了好, 才笑嘻嘻地问道:“接到魏大人的信, 我就盼着中土的人过来。没想到盼来盼去, 竟是把你给盼来了。怎么样,也想学老潘我在这个荒岛上呆个三年五载?”

昏黄的灯下,来人掀开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张冷硬而沉肃的脸。鬓若刀裁浓眉凤目,加上紧抿着像刀一样的薄唇,连老于世故的潘掌柜都忍不住赞叹一声, 果真是一位铁血儿郎。

来人正是星夜兼程赶来的裴青,听了老潘的顽笑话,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应答了一声。

生得福福泰泰一张胖圆脸的潘掌柜心想, 这人原先就不怎么爱说话, 怎么如今的话越发少了。忽然想起一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 魏大人的信里含糊其辞, 说你前些日子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还断了一根骨头, 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唉, 要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这些小伤当回事,以后年纪大了有你的苦头吃!”

看着好些年未见的老潘絮絮叨叨的,又是拿垫子又是倒热水,末了还从角柜里摸出一瓶虎骨酒,硬是塞在他手里,叮嘱他无事时在伤处多搽拭几次,伤势终究要好得快一些。裴青虽然寡言,心下还是感叹不已,

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裴青垂下眼睫问道:“你不怨大人吗?当年我们这些跟在他身边的亲兵护卫,现如今最起码都是百户了,你却屈居在这个岛上志向难伸。一晃六年了吧,要是我怕是也要生些怨气的!

潘掌柜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越发肥胖的肚腩道:“有舍有得,在这除了没有老婆孩子陪伴,日子倒是安逸清闲得很,你没看见我都胖了多少。说实话,这个海匪窝子只要不犯岛上的条例,兴许比你们在中土守城门还要来得安全些!”

情知这是安慰人的话,裴青却不免有些动容。

这个老潘向来心宽,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当初青州左卫魏勉就是看中了他这点,让他改换身份潜藏到赤屿岛当卧底。这些年来,他一面勤勤勉勉地往中土传递消息,一面安安分分地在岛上开着灯笼铺子,倒真是难为他了。

潘掌柜见状笑咪咪地道:“开始也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就无所谓了。再说上个月我还收到大人辗转送来的一封家书,我老婆说又新添置了一百亩的上等田,大儿子让大人安排到老家县衙里当了个小捕头,小儿子也进了最好的学堂。人这一辈子就是指望家里人过得舒坦,自个委屈点又算啥!”

裴青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伤处,心想那也是我的家人。只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失去了,所以老天爷在惩罚我。他努力振作精神,等着胸口的翳痛过去后才开口问道:“我让你查地那位广州过来的傅满仓傅大人还是没有任何下落吗?”

潘掌柜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片海域的消息都是我负责,自去年起接到这道差事后,我细细地把每个地方都派人筛查了一遍,可以保证这位傅大人决计没有落到这三十三路海匪里头。不过有人说,很久之前在靠近倭国的海域好像见过这艘顺昌号,会不会……”

裴青眼睛骤然一亮,“就是说傅大人乘坐的船的确是顺利到达了倭国,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音讯,这倒跟我原来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在破旧的桌子上敲击了几下道:“因为倭国对中土派去的使臣不敬,皇上下令,自三月起从中土到倭国的海船全部停运,那么到倭国去只有从赤屿岛转乘了?“

潘掌柜挤挤眼睛,心想这小子进屋半天了才问到正题上,嘿嘿一笑道:“自接到你们的加急信后,我就派人到四处留意。大概七天前,从黄尾礁过来一船人,其中就有一家四口,其形貌跟急信上说得分毫不差。那个头生得最高的,相貌生得极好举止又豪爽大方的,应该就是傅姑娘。哎呀,若是不晓得底细谁知道那是个姑娘家!”

裴青眉眼登时闪现异彩,暗暗庆幸总算赶得及时。

那日让魏琪把事情前后捅穿后,裴青一时心情跌宕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唤来军中大夫草草看过之后,他连夜赶到青州黄楼巷傅家二房的宅子,跪在门外求见宋知春。

宋知春如何待见他,要不是怕周围邻居看见后说闲话,恨不得装作瞎子让这个没良心的跪死在门外。所以要天亮时,裴青一进门就饱受了一顿长~枪加短棍的招呼。若非陈溪恰巧过来看到裴青的脸色不对,只怕此时此刻这人能不能好好站着,都还是两说呢!

彼时,宋知春看着裴青跪在地上紧闭着嘴,任自己百般捶打却半声不吭,抬头却是白惨惨的一张脸。这一棍子打不出来两个屁的德行,让她忍不住心火直冒。陈溪两头苦劝,宋知春强按下怒气,裴青这才低声将这段时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结果宋知春不听还好,一听更是火大。一把将陈溪推开,扯过墙角的鸡毛掸子又将人一顿暴揍,打得一根丈长掸子上的鸡毛满屋子乱飞。裴青一张脸肿得不能让人直视,他却毫无察觉一般,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沉声保证,他准备立即动身南下,不把珍哥父女找回来绝不回还。

这件事说穿了都是阴差阳错,加上宋知春思前想后着实不放心女儿在海上漂泊,这才勉强松口将傅百善一行人的行踪告知。

晚上,受伤颇重的裴青歇息在傅家宅子里,陈溪过来帮他上药。看着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暗暗摇头道:“我就知道这里头有蹊跷,偏偏你是个闷葫芦,珍哥又最是个心高气傲个性刚强的。日后你俩真要在一处了,可得好好改改性子。”

裴青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趴在床头上缓缓道:“都是我的错,日后我什么都跟她说,再不会瞒她一桩一件……”

陈溪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叹气,“从前在广州时珍哥送你一只小兔子,你爱得不行,只要一回屋子就要去看两眼。有回大暑天你怕兔子太热,三更半夜爬起来用井水给兔子洗澡,结果没两天兔子就死了。唉,七符你要想明白,珍哥不是你养的小兔子,不是你一心为她好就是真的为她好!”

裴青一怔之后苦笑连连,“连你都看得清楚明白,偏偏我猪油蒙了心。且放心吧,这回教训我一辈子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