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西平对这个忠厚又聪慧的韩氏后辈向来爱护,尽管现在连他自己都是面白如纸,还是拍了拍孩子的手。
亦岩从范西屏那里得知,陈芃儿在听到广州纱厂被焚,周厂长暴毙后一时急怒攻心,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却是送来医院后,医生说胎儿还未完全入盆,只怕分娩会十分艰难,现人已经进了产房,而陈芃儿的师兄山下重明方才也已经赶到了宝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树枝被风刮的噼里啪啦拍打着栏杆和窗户,楼道里灌进了冰凉的雨气,带着几分冷寂,走廊的顶灯亮起来,灯光在每个人身下都投下了一个昏暗的影子。
亦岩不知道自己已经靠墙站了多久,久到双腿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久到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身子就这么倚着墙壁滑在地上。期间他蹦起来了无数次,即便是最轻微的一点门窗的吱呀声,都会令他神经质的张皇失措,四处寻找。
可每一次无一例外的都是失望,进进出出面色凝重的医生护士们,面对他们的追问只是摇头,不肯正面回应一句。
这说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已经过了十个小时了,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英奇早就哭的没了力气,在长椅上睡的昏昏沉沉,范西屏坐在他身边,老夫人的贴身嬷嬷吕妈和苏嬷嬷寂静无声的隐没在角落里,每个人都在压抑中长久的沉默着,不敢去想可能会面临的一切。
走廊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
亦岩抬头望去,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正一步步走过来,脸上阴霾密布,拳头紧握,紧到手背上一根根暴起的青筋都看的清清楚楚,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压迫过来的目光,乌云样的浓黑如墨。
亦岩浑身一噤,这个男人的出现像火一样灼烧了他的眼睛,他扶墙努力站起身,身旁的每个人都在抬头望着这个男人,而他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就这样一路走到尽头。
尽头的门吱呀一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站出来,对这个男人低语了几句。
昏睡在长椅上的英奇被惊醒了过来,茫然的往四下看了看,又好像想起了此下的境地,使劲扒拉着范西屏的胳膊:“我姐呢?我姐还没出来????”
他坐立不安,左顾右盼,只要看每个人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面行进一步,嘴巴一咧,又跺脚哭叫起来:“我姐真要死了吗?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他刚睡了一觉,精力充沛,底气正足,哭声也大,不提防旁边有人冷冷一句:“闭嘴。”
声音并不大,可是震慑力却出奇的足,英奇呆了呆,大张着嘴,这才瞧见站在病房门前的那个男人。
亦岩就见他很明显的打了个突,张了张嘴,脸上鼻涕眼泪的纠做一团,也不敢伸手去抹,拱了拱背,似乎想站起来,然后他真的颤巍巍的站起来了,紧紧攥着手,抬头瞧了男人一眼,似乎骤然的悲从中来,含着眼泪小声叫了声:“陆、陆家哥哥……,我姐她——”
脸色苍白的男人站在那,将领口的口子松开,喘了口气,还是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疲倦的摆了摆手:“叫他们都走。”
随着他话音而落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人,半强迫半劝慰的张手示意走廊里的人离开,吕妈妈和苏嬷嬷相互搀扶着低头退下去了,范西屏叹了口气,拽着英奇也正要走开,亦岩失魂落魄,指甲紧紧抠住墙壁,脸朝向那个男人,凄惶哀求:“我是亦岩,我想等姑姑出来……”
男人的目光终于因为这一句落去他身上——
他的睫毛很长,眼神隐藏其后,明明全是暴风骤雨样的烈,锋芒里却又透出一股沉默中的执着,而他唇色很白,血色好像褪的一干二净,两腮凹陷了下去,肤色晦暗,可即便憔悴如此,他仍旧是一个好看极了的男人。
他只瞟了他一眼,目光不动声色的掠过,却是这一点的未置可否,那些人没有再来强迫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