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长子病故、三子夭折、妻子离世,这些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本就是难以承受之苦。
可那时,皇帝到底还年轻些。但近来,在为太子之事操劳了多年之后,他又突然经历了元晰离世、太子离世。
尤其元晰又是那么好的孩子。
谢迟强自定着心神走上前去,在离床榻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下拜:“陛下圣安。”
“起来吧。”皇帝撑坐起身,轻松地拍了下床边,“来坐。”
谢迟依言走过去坐下,便看到了在殿中角落处的桌边琢磨药方的太医。他很想问问陛下的病到底怎么回事,可离得太远又不太好问,想了一想,索性直接向皇帝开了口:“陛下怎的……突然病了?”
“唉,不是大事。”皇帝摇着头说,“太医说,就是近来烦心事多,这两日一松下劲儿就撑不住了。养养就好,你们不必太挂心。”
他说得好像近来的变故很好承受一样。
谢迟想配合地笑笑却笑不出来,他觉得那份苦实在太苦了。陛下若是商纣夏桀那样的昏君,吃这份苦或许还能让人觉得大快人心。可他明明是个仁君,却就这样变成了孤家寡人。
“别苦着张脸。怎么,封了王还不高兴?”皇帝嗤笑着打趣他,谢迟忙道:“没有,臣……多谢陛下。”
宫外,随着宗亲们走出皇城,新一轮的议论就在坊间散开了。
半日之内,几乎所有府邸都听说了陛下在病中独留了敏郡王进殿说话的事。如此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谢逐和谢追就觉得,这是好事啊。虽然那皇位他们也想要,可他们原也并没有几分能争到的把握。那若是旁人承继大统,不管是谁,和他们交好的人总比交恶的人强。
谢遇则气得在府里摔了杯子。
从那入朝听政的单子定下来,他就懵了。一众亲王府里头,二王那边从时疫之前就闭门不出,许多传言他也知道,没有二世子正常得很;三王一府沾上了皇太孙的死因,基本都死绝了,没有三世子也不稀奇;四王那边更不用提,谢逢现下还在御前侍卫里混着,能入朝听政才奇怪。
然后就是他——他可没沾过那些大不敬的事,真没想到陛下会不让他去。
而且,陛下没叫他去就算了,还点了他的一个弟弟谢迁听政。如今府里可有趣极了,他是世子,他弟弟是储君的人选之一,他俩一起出现的时候,下人们的神色都会变得很精彩。
至于今天的事,更令他不痛快——他这亲王世子被挡在外头,谢迟一个旁支到不知道哪去了的宗亲倒封了郡王,还让陛下格外看重?
谢遇气得直在书房里跟驴拉磨似的转了很多圈。
忠王府中,陆恒听宦官眉飞色舞地说完宫里的整个经过,神色从担忧渐渐转为了好笑。
他原本担心陛下真有个好歹,但听到陛下叫敏郡王进去说话就放了心,能有气力说话可见情形还可以。觉得好笑则是因为,宗亲之间一准儿要起议论了。
在洛安的一众达官显贵里,他应该算是头一个接触谢迟的。那时谢迟还是广恩伯,想去御前侍卫里混个差事都混不到,得到他这儿来求人。
他当时也就是顺便帮个忙——主要还是因为碰上了恪郡王府的事,觉得稚子无辜,怕两个小孩继不出去会在府里受磋磨,就顺带着应了谢迟的请求。
那时谁能想得到呢,之后的几年里,谢迟跟雨后春笋一样往上窜。
卫氏在旁读着书,一抬眼注意到他的笑意就问他:“笑什么?”
陆恒便将自己方才琢磨的事跟她说了,卫氏一哑:“不至于吧。我若是宗亲们,就不想那么多。敏郡王再怎么说,也太旁支了些,陛下就算现在只能册皇太侄,轮到他身上也太远了。”
“这可说不好。”陆恒轻哂,“如若皇伯不册皇太侄,直接过继一个晚辈宗亲册皇太子呢?”
卫氏讶然:“……陛下可一贯不爱提过继的事。”
“那是从前废太子和皇太孙还活着的时候。”
“那就算是过继,也还是太远了啊。”卫氏摇摇头,“我看轮不到他,陛下是看重血脉的人,一贯都是。”
陆恒沉吟着,没再和她争辩。
其实她的话有道理,陛下确实一直都看重血脉——不止是陛下,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算起来,又有几个能不看重血脉?
可在经历过太子不成器、皇太孙夭折等一系列折磨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陆恒想,如若这事放在他身上,他一定会变得畏首畏尾,继而格外担心再出一个立不起来的储君,使得江山最终还是毁在他手上。
相比之下,敏郡王再旁系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一代代都说得清来路,上溯到世宗那代就都是一家人么?
陛下看重血脉看重的是自家儿孙,至于侄子们——亲王府里那种旁支和谢迟这种旁支,在陛下眼里究竟有多大分别可说不好。
“总之,还是先备礼给他送去吧,总要贺他得封郡王。”陆恒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顿了顿又想起来,“也记得再给谢逢那边送些银两过去。他爵位没了本就少了不少俸禄,食邑也跟着没了,目下一年的年俸才八百两,一大家子人,日子不好过。”
卫氏点点头:“记着呢,每个月都送二百两过去,你放心吧。”
“……二百两不够吧。”陆恒说罢就反应过来,准不止他们一家在送。敏郡王那边一定是多有关照的,除此之外还有七世子八世子和谢逢的一众亲兄弟。这个一百那个二百,加起来怎么都够了。
勤敏侯府里,叶蝉忙了一个上午,到晌午时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谢迟册封之后报到家里来的大事小事特别多。
首先是修王府的事。这事虽然不急,慢慢修就行,不影响谢迟担郡王的身份,可也总得赶紧开始办起来。
礼部的意思是,眼下这处宅子风水就不错,不用像谢迟加封勤敏侯那会儿一样另挪地方了,直接把侯府扩大建成王府就成,旁边的民宅迁一迁。前宅的事交给工部,该给迁居的百姓贴的钱户部会办。
可问题是,在府邸修葺这阵子,府里不能住人啊。叶蝉想了想,那就只能住到明德园,便赶紧知会了府中上下,另外自己跑去跟爷爷奶奶解释了一番。
然后她就开始琢磨府中妾室的册封。
郡王以下的爵位没有那么多讲究,和民间一样,就是妻、妾、妾侍三种。但郡王和亲王就不同了,要有正妃和侧妃,正妃侧妃都要经正经的册封,有金册金印,必要时要出席宫宴之类的正式场合,是个紧要身份。往下才是不用“登大雅之堂”的妾和妾侍。
正妃可想而知只能是她,问题是侧妃给谁?
在这里头,和叶蝉最熟的减兰是明显不行的,因为她还在贱籍。闵氏和吴氏便明显都盯上了这个位子,上午先后来她这里坐了半天,明里暗里探她的口风。
可叶蝉对闵氏不熟,吴氏的娘家前阵子又刚出了那档子事,叶蝉不想让她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