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御令卫的指挥使说了,那深坑足有一丈多高,功夫好瞅准了跳下去则罢,失足摔下去极易受伤致残。谢迟能只是摔出些淤青回到他面前,那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遇因为户部的事记仇无妨,可下此狠手,未免也太歹毒。
是以皇帝懒得见五弟。他可以看在兄弟情分上不追究小辈,可也不想把五弟叫进来再安抚一番。
盥洗之后,皇帝吩咐传膳。
在宫里时,备膳的主要是尚食局,御膳房只管点心宵夜一类的东西,另外他若偶尔着意叫个膳,则也是就近让御膳房做。但出来围猎,再带上尚食局的一干人马就太劳师动众了些,每次随出来的便都是御膳房的人。
皇帝刚坐到桌前,就见傅茂川端了一钵汤走了进来。
汤往桌上一放,单凭飘出来的味道也知是羊肉汤。皇帝便不禁锁眉:“御膳房怎么回事?大早上上个羊汤,未免也太腥腻,撤下去。”
呈进来的膳直接惹得皇帝不快叫给撤下去,御膳房备这道膳的就得挨板子。傅茂川却连脸色都没变上半点,反倒笑意更浓了些:“陛下,这是勤敏侯刚送来的。臣看陛下正要用膳,就直接给端上了桌。您若嫌腻,就先撤下去继续用小火炖着,晌午再端上来?”
傅茂川在御前二十多年了,清楚皇帝的脾性,是以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心虚。
——眼下能让陛下觉着舒心的人没几个,勤敏侯谢迟算其中之一。陛下知道这汤是他送来的,一准儿高兴。
果然,他话音刚落,皇帝的面色便缓和下来:“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送汤?”
傅茂川道:“这不是太医那天来给您请脉的时候,勤敏侯和几位世子都在嘛。他回去喝着自家厨子做的这汤,觉得味儿不错,就叫又炖了一道,送来给您补补身。”
他倒有孝心。
这事太子也是知情的,却是什么也没做。
皇帝一喟,抬眼见傅茂川似在迟疑要不要把汤先撤下去,怅然一笑:“给朕盛一碗,尝尝看。”
又几日后,圣驾回宫,宗亲们也跟着一道回洛安,车马洋洋洒洒地铺了数丈。
谢迟在临近洛安时拐了弯,往明德园折了一趟。
这次得来的猎物实在不少,虽是早在围场时便已从附近的冰窖运了冰过来镇着,拉回府也没问题,但拉回去也吃不完。
吃不完,最后就只能是扔了。说起来不值几个钱,可谢迟想到点别的事。
“把猎物给附近的佃农分分,野猪羊鹿一类的切一切,就说快入冬了,让他们贴贴膘。”
刘双领得了命立刻去认真照办,结果这一去吧,直至第二天早上都没回来。
第71章
刘双领一夜未归,谢迟和叶蝉都怕他是在外出了事。可明德园虽远在郊外,却也还是天子脚下的地界,若说遭了匪人抢劫,似乎也不太可能。
谢迟于是差人去明德园问了,想知他是不是因为天色晚了,便索性在明德园歇了一夜,但那边的下人都说没见他来过。
到了晌午的时候,刘双领可算回了府。
他出了一额头的汗,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宦官也如此。三人听说谢迟在正院,就直接去正院禀了话,夫妻两个一看他这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都愣了一愣:“怎么了这是?”
刘双领一夜没睡,着实累得不行,不过当下却还笑着:“猎物都分了,各家各户都有。他们拉着下奴闲话家常,下奴就……”他口干舌燥地吞了口口水,“下奴就多了句嘴,说夫人有了身孕。结果、结果佃户们感念君侯的恩德,大晚上的全到附近的送子娘娘庙为夫人祈福去了。妇人们还连夜缝制了平安符,央下奴在那边留一夜,好今日便带回府来。”
谢迟不常去明德园,府里跟那边的佃户的走动更是有限。他们这是怕刘双领一回来,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再去了。
叶蝉听得笑了:“那你就生熬着?若没什么事,你就借个地方睡一觉,等她们做好了,你带着东西回来便是了。”
“唉……”刘双领叹气,“那些佃户家里,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下奴怕一开口弄得他们惊慌失措,再破费去给下奴置办东西,那不就折了君侯的好意吗!”
所以他便这么熬了一夜,佃户们给他塞吃的他也不太好意思吃,顶多也就喝点水。
谢迟嗤地一笑,又自感很抱歉,挥手道:“把平安符拿来给我们看看,你就歇着去吧。让赵大夫给你开一剂安神的药,好好睡一觉。”
刘双领笑着作揖道谢,命两个手下把那装着平安符的木匣捧到了桌上,自己退下两步,又忽地想起来:“哦,还有……他们给下奴塞吃的,下奴没敢要。可临了还是拗不过,收了两个红薯一把花生,君侯您看……”
叶蝉先开了口:“既是谢你的,你就留着。那些个红薯味道可不错,该吃了就吃了吧,别拂了他们的好意。”
刘双领看向谢迟,谢迟也是这么个意思,他于是喜滋滋地应下就告了退。叶蝉打开木匣看那些平安符,直看得眼眶泛热。
满满一匣子的平安符,哪个也不如府里日常所见的精致,个个的料子都不一样,有些还是两块料子拼着才缝起来的。而且绣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大抵是因为佃农间读过书的人不多,只能请会写的先写下来,再勉勉强强照着绣出,偶尔还可见一两个错字。
但是,她相信这些平安符真能保她平安,因为这都是人家用真心实意做出来的,神佛在上,想来也看得到。
“青釉,来。”叶蝉招手叫来青釉,十分郑重地将匣子交给了她,“让白釉穿起来,七八个串一条,挂到床帐上,图个吉利。”
“诺。”青釉福福身,就蕴着笑退下了。而后清静了一阵,谢迟闲闲地读了两页书,忽地想起来:“啊……回头再让刘双领去一趟佃户那边吧。”
叶蝉一怔:“干嘛?”
他放下书:“你不是爱吃他们种出来的红薯么,索性多买些回来。咱比市价多付他们三成钱,一来你解个馋,二来他们拿着钱也能置办点别的。冬天嘛,总要做些衣服、吃几顿肉。”
于是,寒冷的冬天便在一股暖融融的氛围里来了。谢迟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顾玉山那儿,叶蝉过得倒也算开心,隔三差五吃个烤得直冒糖浆的红薯,看着床帐上的平安符,安胎安得顺心如意。
元晋每个月也会被谢迟带进宫三两回陪元晰玩儿,大多数时候元晋都很高兴,偶尔回来时也皱皱眉头。叶蝉问他怎么了,他就小小地叹一口气,说:“元晰哥哥累!”
他还并不能像大人一样足够完整的说话,不过这话叶蝉后来问了问谢迟,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东宫里,刚满三岁的元晰过得当真累。他们自围场回来后,张子适曾对谢迟惊叹过,道元晰去围场时竟然也没休息,不紧没落下功课,还多读了好多的书。
“张兄觉得,太子妃把元晰压得太紧了。”谢迟说起这个不禁一喟,又摇摇头,“但也没办法,太子就他这么一个儿子,陛下就他这么一个皇孙。若不把他教出名堂来,日后这天下又要乱上一乱,太子妃想来也是不敢松气。”
可三岁的孩子压得这么紧……身体不会吃不消吗?
叶蝉心里暗暗担心,但没说出来。这话她说也没用,就是谢迟去说都没用。
她只能庆幸,好在元晋没在那个位子上,她还未降生的孩子也不在那个位子上。他们都可以好好地长大,是孩子时便过孩子的日子,该读书时再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