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美人如钩 苏眠说 2375 字 3天前

“你今日那跪,不就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她叹口气,“圣人着紧七殿下,又干你什么事了?旁的事情我都不懂,只有一桩——”她顿了顿,“我不能让人欺负七殿下,更不能见着七殿下被人害死。”

他盯着她,目光清澈而静默。许久之后,他的身子渐渐懒散了下去,就这样懒散地靠在了朱红的漆柱上,长袍玉带,玉树临风,桃花眼轻佻地上扬,“听殷娘子这口气,是小王害了自己的亲弟弟?”

换了称谓之后,他的神情语气措辞都似在逞强。可是她却并不想同他逞强,这世上本有许多事情是逞强逞不来的,好好讲道理不行么?

她于是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道:“我未敢断言,只是见殿下这样大张旗鼓地一闹一跪,心中有些猜想罢了。”

“殷娘子颇懂诛心之道。”他讥笑。

她耐心地解释:“你我都知,圣人对七殿下是极爱护的。他先让老太皇太后养他,是为七殿下立威;再让许贤妃养他,是为七殿下求母。许贤妃无子,七殿下又还未懂事,若被许贤妃收作养子,那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许贤妃那边,自然更加乐意。是以七殿下这一病,众医束手,最着急的不是陛下,却是许贤妃。因了七殿下是在承香殿中染病的,若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莫说她的凤位了,恐怕连脑袋都难保住。虽然宫中人人皆可害人,但殿下今日唱了这一出,倒是洗干净了自己的嫌疑——”

“旁人看是绝无嫌疑,你却觉得我欲盖弥彰?”少年笑意盈盈。

殷染这回沉默了很久。

“因为,你说过,”忽有狂风拂过,将她的话音滤成沙子般的碎末,“你要留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敛去,像是那天边的辉光一分分地收尽,黑暗侵袭上来,永无止境。

这一句直中要害,他竟无可辩驳。

是,他要留下来,要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是,他对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确实有着野心。

而小七和许贤妃,便都是障碍。

他微微挑起眉头。

“若真是小王做了,你待如何?”

她蓦地抬起头看他,仿佛有些不能理解,“你不要置气……我亦是想提醒你,你既清清白白,行事便不可太乖张,我今日这样猜疑我都告与你了,来日若陛下猜疑可就……”

“我没有置气。”段云琅平静地道,“便是我做的,你待如何?”

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自她眼中看见了痛苦的模样。然而那痛苦却是转瞬即逝的,立刻,就被一片极妥善的温润颜色所掩盖了。

“既真是殿下做的,”她轻声道,“我却只想问一句,小七发病的那一夜,你带我去百草庭,有何居心?”

☆、第26章 飘茵堕溷(一)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一片静洁世界中,女子笼着袖揽着衣,声音温柔,笑容盈动,这样平和如家常的对话,仿佛已经出现在他的梦里许多次了。

可是她问的却是:“小七发病的那一夜,你带我去百草庭,有何居心?”

无需羞赧,不加掩饰,她与他同样清楚这话语背后的隐意。他由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一夜的无边黑暗,她的赤-裸而柔嫩的身躯在寒冷风雪中递给他灼烫的温度,不留缝隙的拥抱,如溺人的海藻,如缠人的蟒蛇,他明知会死,可是他无以抗拒。

他带她去百草庭,有何居心?

居心自然有,且极其不良。只因他念起她了,他决定留下,他要告诉她;他决定不择手段地留下——这一句却不必说。而况他也颇想念她的身子,想抚触她、想温热她、想与她同床共枕直到曙光初露——

“你以为我是何居心?”他微微笑了,年轻的眸影如冰雪澄澈,流转出不定的艳色。

她稍稍拧了眉,侧过头,思考了一会,道:“我以为你是一石三鸟。既消了我的戒心,又造出与事无涉的证据,最后……还拖我下水。”

“拖你下水?”

“我毕竟是许贤妃的亲戚。”她顿了顿,“明面上她看顾我甚多。”

雪花飘进亭中来,偶或沾上了她的睫,轻微一颤,便在她的脸颊上流下一道清亮的痕。他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他发觉自己很欢喜这样时候的她,聪明,机警,冷静的判断,精到的陈述。

他道:“不错,你毕竟是许贤妃的亲戚。”

她笑了笑,“果真如此,那也难怪。”

果真如此——什么?那也难怪——怎样?

他的心突然被狠狠地挠了一下,好奇,好奇得发痒。想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可是又怕自己本来所猜的即是对的,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个答案……

他的喉咙动了动,声音里像是滚了雪:“不管你如何想,我不后悔。小七即便死了,我不后悔。”

她咬紧了煞白的唇,转过头去。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他低头,将手掌摊开,仔细地凝视着,“你一定不曾去过延英殿。”

“延英殿,君臣召对之所。御道两旁,有丹陛数重,甚陡。”段云琅漫不经心地描述着,“于十三岁的小儿,那些台阶,真是要命地难爬。

“可我还是爬上去了。

“爬上去,因为我知道,延英殿很重要,宰相、翰林、神策、枢密,一国要人,俱在殿中。

“那是父皇第一次在延英殿召见我,我以为,他终于愿意让我看看,延英殿是什么模样。我以为,他记挂着我的,我是他的——皇太子,我是国之储副,不是么?”

他忽然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她已回头来看着他,眼神平静,仿佛方才那一番话根本没有触动到她,甚至根本没有入她的耳。

“圣人开了两次延英殿,你便不是太子了。”她笑了笑,“这事情,长安城里的人大约都听过的。”

他双眸紧凝着她,竟瞧不出她笑容里的分毫破绽reads;丈室妻人,腹黑总裁步步逼。

寒风卷着雪花扑到他单薄的衣衫上,激得他微微一晃,站直了,忽然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你从不在意的,对不对?”

她注目,“什么?”

他拍手而笑,仿佛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般,眼神里竟有窥破天机的得意:“你从不在意的!你从不在意我是谁,我做什么,我为何要做这些——殷染,你原来也是个没胆子的人!”他的笑声低回在雪风中,“我害了小七,你才来问我,可你只问我是不是,却不问我为什么——你根本不在意我为何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