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前任以何种标准选择了你?”
“死狱每年会下两场雨,一场是大气层内的灰雨,另一场是大气层外的宝瓶座流星雨,前任监狱长会在这两场雨期间举办庆典,放出所有囚犯相互厮杀,死去的做成活死人,能活着挺过两场雨的就是下任监狱长的备选。我的运气向来不错。”
她把血腥谋杀以如此轻佻的口吻说出来,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不安地动了动,勃朗特总统和华莱士局长却坐得稳如磬石。
勃朗特总统点了点头,淡淡地问:“所以你挺到了最后?”
“我挺到了最后。”
“你的上任监狱长去了哪里?”
“和他的前任去了同一个地方,他们病死了。死狱实在不是个宜居地,不是吗?你看我接任以后老往外跑,在我的继承者出现以前,我想我得好好爱护自己。”
勃朗特总统又点了点头,他慢慢地道:“所以,根据我所知的,你描述的,死狱的领导层没有纳入联邦政府的官员体系,进而死狱的版图也不属于联邦政府管辖范围,那更像是一块私人开发、私人占有的化外之地。”
“所以,”总统的发言仍然是缓慢的,带着他的选民们最爱的铿锵有力但是文雅守礼的腔调,“根据联邦法律,在这块化外之地上的发生的任何事,理论上都与联邦政府毫无关联。”
总统话音刚落,华莱士和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蓦地抬头望向他,又不约而同看向彼此,脸上的神色都是这两只老狐狸毕生罕见的惊诧,不过刹那间,两人领悟到总统的深意,又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
怀特监狱长在这方面就比不上这帮无耻的政客,反应要稍慢半拍,将总统之前的问话与最后的结论噙在口中反复咀嚼,终于恍然大悟:“什么意思,你们想过河拆桥!?”
她从现出真身开始就显得挥洒自如,有一种掌控全局的随意,而在总统他们这样身份的上位者面前,这种随意本身就是一种傲慢。到此时,她的满不在乎总算被打破,勃朗特总统还能保持不动声色,华莱士局长和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都舒爽地吐出口气。
“总统先生,你的前任可能真的没有好好地教你,”怀特监狱长不笑了,咬牙切齿地道,“那就让我来提醒你,联邦政府与死狱这么多年来交易就没停过,问问华莱士局长,说不定你们现在还在往死狱送人!”
华莱士局长侧首避开她的视线,勃朗特总统不动如山,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一丝变化,“你有证据吗?”
她当然拿不出证据,华莱士局长偏过头偷笑,根据《联邦爱国者法》,咨议局有不通过正常审判程序处置叛国罪现行犯的权力,除非找到苦主,不然联邦大法官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谁都知道,进了死狱的人就不再是人,恐怕连怀特监狱长自己都不清楚他们生前的身份信息,又到哪里去找苦主?
怀特监狱长真急了,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她大旋身指向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气势汹汹地道:“有战争就免不了损耗,你们也不可能把所有士兵都报成阵亡,这些年联邦政府削减军费,停止征兵,全靠死狱持续为你们供应囚犯……那些在前线替你们守卫联邦的活死人,难道不是证据!?”
这一任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是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闻言倏然起立,冷冰冰地道:“我们的英雄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不该在战场外蒙受侮辱,难道你还想召回前线的士兵一个个验明真身吗?”
说得好!华莱士局长在心底喝一声彩,不愧是军事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不仅充分领略了总统无耻的精神,并且发挥得更加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勃朗特总统平静地道:“或许联邦的军队里存在植入了‘起死回生泵’的士兵,我不能保证一个都没有,但你也不能证明这样的士兵与这一届联邦政府有关。上一届或者上两届联邦政府做出错误的决定,为避免更多的牺牲亵渎了死去烈士的遗体,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深感震惊,你和上届联邦政府的交易涉嫌违反多项法律,我会尽快提请联邦最高法院立案调查。”
提到联邦最高法院,总统他竟然不是威胁,而是来真的!怀特监狱长震惊了,不但震惊而且诧异,而且不解。
“为什么?”她脱口而出,“死狱的存在对联邦有利,对联邦政府也有利!活死人士兵只对联邦忠诚,等于削弱了军方的势力,这些年联邦政府把军方打压得再也抬不起头……还有那些削减的军费,不用研制更新的更能保命的武/器,有更多钱可以投在教育和保险上,你的竞选口号不是全民医保吗?如果军费上涨,你在任期内绝对拿不出足够的钱去完成你的承诺!你以为你的选民们会感激你吗?不,他们不会,活死人士兵的家属会像秃鹫一样扑上来啄食你的血肉,单是国家赔偿就可能让这届政府破产!”
她也并不是真的无知,勃朗特总统心想,他本能地收拢了交叉的双手,又迅速放松下来,从容道:“因为我向《宪/法》宣过誓,要打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联邦。”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读eb怀特,但我最喜欢的是另一句话:‘如果我们两人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并非因为我们的观察力有高下之分,不过是我们的情感指向不同罢了。’”(注2)
“认识你很高兴,怀特女士。”
…………
……
全息通话被单方面中断了,勃朗特总统坐在他的坚毅桌后,双手捂脸,静静地待了许久。
幕僚长打开门,故意踩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她说得对。”幕僚长说的第一句话就昭示出他旁听了整场会议,“死狱的存在对联邦政府利大于弊。”
总统埋着头,答非所问地道:“我的帝国玫瑰开了吗?”
幕僚长越过总统的肩后向花园望了望,春光初绽,玫瑰也抽了新芽,却连花苞都还没来得及长出来。
“我遇到杨珊的时候还是个刚通过司法考试的穷律师,除了野心一无所有,她是最好的倾听者,从来不会嘲笑我,甚至是她先向我求的婚。”总统宽厚的肩胛一动不动,如山峦般安稳沉着,“她送我一朵玫瑰,说她去报名参观了总统府,冒着被枪击的危险溜进后园摘到属于总统的玫瑰。”
勃朗特总统抬起头,眼眶微红,脸容沉静如海。
“法兰克,杨珊不相信我,为什么你也不相信我?”
“我是联邦的总统,但我首先是杨悦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政客都是很无耻的,不过当他站在你这边就无耻得很有魅力……
注:
1、出自eb怀特的《从街角数起的第二棵树》
2、出自eb怀特的《这就是纽约》
第五十三章 真正的自由
死狱
“你的父亲, 联邦的总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远处的城市持续响起爆炸声, 阴沉沉的天空被映出半边绯红,像是燃烧不尽的火, 冷热交替的气流诞生了哭泣一般的风。
李慰和杨悦在风声中温言絮语,悠闲舒缓,这好像是他们初次从容而平静地交流, 以前单是李慰负责说,杨悦负责听,后来杨悦长大了, 却仍未能在一夕之间掌握语言这般复杂的工具, 所以李慰负责问,他负责答。
“他是一个我理解不了的人。”杨悦努力地组织语言, “我能够理解我的母亲,她没有义务要爱我,如果是我的话,我爱一个人也绝不会是因为我和她有血缘关系……但我父亲不是这样。”
“我八岁以前, 他对我很好,为了我和我母亲反复争吵, 再忙也会每天来实验室看我,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会发现他抱着我流眼泪。”
“我越长越不像他,到八岁那年,从外貌上找不到任何属于他的遗传特征, 我父亲那段时间变得暴躁易怒,看我的眼光像是随时可能扑上来掐死我。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想,他应该是背着我母亲偷偷做了dna测试。”
“我以为无论他和我有没有基因上的联系,他都是我的父亲,可我父亲从那天起就变了,他拒绝见我,我母亲把我赶出实验室,他就命人把我锁进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