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星河变成背景,众人眼前出现唯一一颗硕大的土黄色星球,不用杨悦再说什么,归祚明驾驶“蜂鸟g20”率先冲进星球的大气层,地对空飞船紧跟在后。
两艘船不想惊动死狱的原住民,所以杨悦为它们开启了“隐身”模式,归祚明匆匆用“蜂鸟g20”上搭载的雷达系统进行范围扫描,发现星球中部的山峦地带较少生命痕迹,因此选择那里作为降落点。
“蜂鸟g20”和地对空飞船像两颗追逐的流星般前后划过天际,由于雾霾沉重,地面上的人也不可能用肉眼看见,它们无惊无险地降落到预定地点,全程不到十分钟。
飞船刚停稳,杨悦迫不及待地掀开了舱门,他一眼望到“黑云压城城欲催”的天空,吸进一口肺部都像要燃烧的空气,脸色顿时比天色更难看。
他忍不住又“啪”一声给了自己个耳光。
他上次居然没发现李慰待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每多待一分钟对人类的身体都是巨大的负担,如果李慰因此生病……不,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时间,就算他能做到,也没法保证通过逆转时间能让她重新变得健康!
杨悦没头没脑地又扇了自己一下,其他人却已经见怪不怪,归祚明和马洛两个老狐狸近些日子正默契地和对方培养感情,光头佬带着其余的雇佣兵到地对空飞船去接收俘虏,他们也没什么正事要做,就站在后面肩并肩看热闹。
马洛的酒精存货又消耗得差不多了,讲话也变得比较正常,下巴朝杨悦扬了扬,吊儿郎当地道:“我家主人怕是有这方面的嗜好,听说神子都这样,喜欢受伤,没事让人把自己钉在墙上什么的。”
“我不这么认为。”归祚明保守回复,想不到他没喝酒也敢胡说八道,有点敬佩他的狗胆。
马洛斜睨了归祚明一眼,露出半个神秘的微笑,“你很怕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明,归祚明无语地看回去,这不废话吗?
“我原来也怕,”马洛摘下宽沿礼帽顶在指间转圈圈,“我怕他把我变得不再是我,我不怕死,只怕头脑和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那就比死更可怕。”
归祚明沉默了,马洛说的这点恰好也是他最恐惧的,像他们和马洛这样的人,习惯在生死之间徘徊,死真的不算什么,怕的是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甚至更惨的行尸走肉。
他顿了顿,问道:“你现在不怕了?为什么?”
“谁说我现在不怕了?”马洛苦笑,“你没看他用指头戳了我一下,我马上就不能动了,那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力量,人类怎么可能不畏惧神明?可是正因为畏惧,所以更要坚持做自己,能爽一天是一天。”
归祚明愈发无语了,本以为这家伙有什么大道理,没想到被喂了一碗馊馊的心灵鸡汤。
马洛又“嘿嘿”笑了两声,将礼帽带回头顶,盯着杨悦走来走去恨不得抛下他们拔腿狂奔的背影,叹道:“所以我特别佩服那个女孩儿,我们和他相处了不过短短几天都感觉受不了,她能和他两个人待在地下室里三个月,还能让他爱上她,她一定也不是普通的人类。”
归祚明讶然道:“你为什么说他爱上了她?”
几乎与他同时,另一个声音也问道:“爱?”
马洛和归祚明赫然回首,杨悦瞬息间就从不远处挪动至两人身旁,眉心微蹙,深黑色的眼瞳与浅蓝色的眼白,有一种孩童般的清澈。
他居然亲自开口询问,马洛受宠若惊,再加上杨悦的外表极具欺骗性,他竟以为杨悦是真的不懂什么是“爱”,耐心地名词解释:“爱慕、喜爱、爱情,你对那个女孩儿李慰就是这样的感情。”
“等等,”归祚明扶了扶眼镜,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他污染未成年人,“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呢,那应该只是纯洁的友情。”
没人理他,杨悦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两句诗:“‘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不奔向你的灵魂?我怎能让它越过你向着其它的事物’,我在莉莉脑子里看到你给她念过这首诗,它形容的感情也是爱情吗?”
“……”马洛尴尬地清了清喉咙,“是的,这首诗的名字就叫《爱之曲》。”
杨悦又开始若有所思,归祚明感觉再不拉他一把这孩子就要被带进沟里了,连忙又插口道:“你和李慰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好朋友,把对方放在第一位是很正常的事,你看我和我的兄弟们也是这样的。”
还是没人理他,杨悦不愿显露表情时谁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他这次思考的时间特别久,一直到光头佬他们接收完俘虏,另外安排两名雇佣兵换下秃鹰和小矮人,一群人整队过来准备出发,这边两个大人还在眼巴巴地等他思考完毕。
终于,杨悦眨了眨眼,张开口,朗朗问道:“如果对你们脑子里的那种事感觉好奇,但只想和她试一试,这样的感情是爱情吗?”
可怜归祚明这老实人还在想“那种事”是哪种事,马洛已经斩钉截铁地回应:“是!”
杨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
原来我真的爱上了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注意感情线!
第四十章 众生皆蝼蚁
地对空飞船里配置了悬浮车, 众人分组登上三辆车,光头佬带领人最多那组打头阵, 杨悦和归祚明、马洛聚在中间那辆,剩下一辆断后。
悬浮车升空, 地面的黄色浮土被吹拂向两边,沙尘和雾霾把能见度降到最低,三辆车不得不以低空缓速飞行。
杨悦自己选了副驾驶座, 上车以后继续若有所思,归祚明和马洛挤在最后一排,两人的目光时不时溜向前方, 即使只能望到一点杨悦的发顶。
杨悦毫无滞碍地就接受了马洛对他和李慰关系的新定位, 归祚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多看他几眼, 又转头怒视马洛。
马洛在车内搞掉了礼帽,却不肯脱下那身齐膝的长风衣,理直气壮地与归祚明对视。
归祚明低声道:“就因为你害怕他,你希望神拥有弱点, 所以故意诱导他得出错误的结论。他还是个孩子,这种行为太卑劣了。”
“如果他真的是神,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在诱导他吗?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马洛反唇相讥, “至于结论是否错误,你我说了不算。”
归祚明一怔。
马洛注目前方杨悦的发顶,悠悠地叹口气,“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只要他愿意相信, 那就是正确的。”
这里面的逻辑稍微有点弯绕,归祚明和他的雇佣兵兄弟们在感情上都一窍不通,因此沉吟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也再没有话讲。
两人在后排窃窃私语,却逃不过杨悦的耳朵,两人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各自说的话多多少少都在为自己开脱,杨悦在沉思中并不怎么费力就分神到这个层面,转瞬又把它抛诸脑后。
他不在乎马洛和归祚明的小心思,就像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其他人一样,以前是因为他被隔离开,没有机会与他们接触;现在是因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他们,就像用指尖辗死一只蚂蚁。
他在实验室里长到八岁,又在地下室里度过了另外的八年,从未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有知识来自书籍、网络、沉默地观察和懵懂无知地积累。当他外表八岁时,他的心智也真的只有八岁,那些他学到的不能理解的东西在大脑中储存得越来越多,直到李慰出现,“嘭”一声,他的基因桎梏和智商枷锁同时爆开!
成长本该是个漫长的过程,于杨悦却只有三个月零八天,他的骨关节在行走时仍然酸痛难当,无数乱糟糟的难以分门别类的知识至今还在他脑子里打架,他索性粗暴地把它们划分成两边:和李慰有关的;和李慰无关的。
本质上杨悦还是那个被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小男孩儿,李慰是他唯一的同伴,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男孩子这种生物,不到青春期荷尔蒙泛滥很难把它和自己的生活具体联系起来。
杨悦刚开始领略荷尔蒙的威力,他需要爱一个人,放眼望去,李慰是他眼中能看到的唯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