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胡深麾下,一些将领的反应也不算太慢,不待自家主帅做出决断,就调转身形,带头向來路溃逃。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又是一阵激越的号角,打破了胡家军中所有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两大队淮安军从半山腰处跳起,一左一右,如两扇大门般,堵住了胡家军的退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号角声宛若鬼哭,声声碎,声声催人老。
淮安军从四个方向,缓缓朝中间开始移动,速度不快,却踩得地面上下起伏,而落入陷阱中的胡家“义兵”,则像受惊的羊群般,拼命朝自家队伍最中央靠拢,仿佛能比身旁的袍泽多活一会儿,就可以逃出生天一般。
“哥,怎么办,怎么办啊。”眼睁睁地看着淮安军的长矛越來越近,几个义兵千户急得冷汗滚滚,临出发之前,他们谁都不看好此番逆袭的结果,然而,胡深却固执己见,非要冒一次险。
“闭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试试,咱们就得一直蹲在那条沟里挨炸,直到所有人死光。”当时,义兵万户胡深的话,依旧回荡在大伙的耳畔,颤抖的声音背后,带着如假包换的疯狂。
对于六品都事叶琛,死个三五百杂兵,不过是无关痛痒的一笔数字,对于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三五百人的牺牲,也是微不足道的牺牲,然而对于他们龙泉胡家,损失的却是自己的子弟、佃户、奴仆,自己的家产,自己作威作福的凭借。
一天五百,十天五千,用不了二十天,他们这些义兵万户、千户,一个个就全都成了光杆儿将军,而龙泉胡家,在整个浙军当中,也再发挥不出任何影响。
所以石抹宜孙可以耗,叶琛可以耗,唯独他们这些胡家嫡系子侄,不敢继续干耗下去,别人属于旁观者,说话从來不腰疼,而他们,却必须想方设法给胡家留下更多的筹码。
所以,他们明知道此行是一次赌博,当时也都沒勇气再劝阻胡深不要冒险,而现在,他们全都追悔莫及,却沒有令时间倒流的可能。
“慌什么慌,老子还沒着急呢,你们着急什么。”正当几个义兵千户恨不得以头跄地的时候,义兵万户胡深却猛地瞪圆了眼睛,大声呵斥。
随即,只见他猛地将胳膊伸向背后,从马鞍桥上奋力抽出一面雪白的大旗,呼啦啦地举在了半空当中,“处州义民胡深,在此恭迎王师。”
第七十九章 破军 中
“啊!”刹那间,胡深周围的义兵将士都愣住了,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胡深本人,却毫不犹豫地将白旗挑在了长枪上,迎风抖动,唯恐别人看不清楚。
“处州义民胡深,躬迎王师,处州义民胡深,躬迎王师。”胡深的亲卫们扯开嗓子,大声宣告,仿佛事先排列过千百遍一般齐整。
“投降,投降。”陷入重围的胡家军兵卒原本就沒剩下多少士气,此刻见到自家主帅都主动向对手输诚了,更不愿意白白丢掉性命,纷纷放下兵器,大声嚷嚷。
他们如此识实务,反倒把四下围拢而來的淮安第二军团将士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已经准备给虎蹲炮点火的艾绒,无法继续下按;原本扣在板机上的食指,也再扳不下去,一个个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非但普通兵卒不知所措,负责指挥着两个战兵旅打埋伏的第二军团副都指挥使伊万诺夫,也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接受了敌军不战而降的事实,手中长刀朝空气里虚辟了几下,策马上前断喝:你,你们这帮家伙到底打得是什么鬼主意,要举义也该事先派人联络一下才对,怎么,怎么弄得如此鲁莽。”
“大人教训的是,小可孟浪了,但那石抹宜孙爪牙遍布全军,万一走漏风声,小可死不足惜,却会耽搁了胡元帅的大事,所以,小可才不得不冒此险。”义兵万户胡深挨了质问,也不生气,又用力挥动了一下旗枪,朗声回应。
说罢,猛地将马头一拨,同时继续大声补充:“此间种种,且容末将过后解释,机不可失,大人请速遣精锐跟我去接管打虎口,末将在那边留了两千心腹,淮安天兵不到,他们绝不会将打虎**给别人!”
“啊。”已经吃了一次惊的伊万诺夫,再度被天上掉下來的馅饼砸了个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眼神发僵,手中战刀不知道该向哪边去指。
“事不宜迟,末将孤身带路,这些弟兄,就有劳伊万将军看顾了。”好个胡深,要么不赌,要么赌个痛快,抖了抖白色大旗,独身穿过自家军阵,迳自奔打虎口而去。
“站住,哎,你急什么,赶紧给我,你赶紧站住,哪个说不相信你來,赵不花,你们带着我的亲兵赶紧去追胡将军,如同他被伤到一根汗毛,老子拿你是问。”伊万诺夫见此,不敢再怀疑此人的诚意,赶紧指派自己的亲兵连长,骑着马去追赶胡深,然后又冲着身边的战兵团长都石头用力一摆指挥刀,“都校尉,你带着二零三二团去抢打虎口,拿下此口后,立刻原地驻防,我会尽快派人去支援你。”
“诺。”
“遵命。”
亲兵连长赵不花和战兵团长都石头先后答应,各自带领所部弟兄,急匆匆地去追赶已经跑出老远的胡深。
不带他们走远,伊万诺夫又深吸了一口气,将临时战术调整命令,连珠炮般发了下去。
“李校尉,你挑选有力气的弟兄,把虎蹲炮全都送上去,协助都校尉防守。”
“王旅长,你们二零五旅携带所有轻重兵器,向打虎口行军,随时准备为二零三二团提供支援。”
“黄长史,你速速派人给胡将军送信,告诉他,情况有变,打虎口有可能不攻而克。”
“许参军,你”
按照第二军团都指挥使胡大海原來的算计,浙军上下谁都不清楚第二军团手中还有多少六斤炮的弹药,看到六斤炮的阵地过于突前,肯定就会有人不甘心一味地挨炸,主动选择铤而走险。
所以胡大海才于炮阵周围布下了陷阱,静待浙军入套,只要有人从打虎口冲下來试图炸炮,淮安军就立刻将其当作猎物困住,然后再派遣精锐逆冲而上,趁着浙军來不及调整战术的当口,强行夺取打虎口。
这个计划一环扣着一环,原本算计得颇为周密,谁料对手却不按照常理出招,挨了一顿火炮之后,居然选择了冲下來投降,甚至主动将打虎口双手献上,导致负责一线指挥作战的伊万诺夫措手不及,只能凭借着多年领兵经验,尽最大努力去调整部署,以免错过了从天而降的战机。
好在淮安军上下都训练有素,军队结构建设又简单明了,所以经历了短暂的忙碌之后,很快就适应了新的战场情况,倒是把伊万诺夫本人,累了个汗出如浆,喘息着朝已经动起來的各路兵马扫了几眼,略作斟酌,跳下坐骑,缓步走到还在原地等候处置的降兵当中。
“将军。”亲兵伙长马哈拉试图带几名弟兄跟上前保护,却被伊万诺夫用眼睛给狠狠瞪了回去,将目光再度转向身边的降卒,伊万诺夫又换上了一幅长者的笑脸,和颜悦色地说道:“大伙不要害怕,既然你家胡将军诚心來降,我淮安军就不会亏待了他,无论他此番能不能带领我军拿下打虎口,老夫都保证把他囫囵个给你们送回來,至于你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想必未曾祸害过家乡父老,待打完了这一仗之后,老夫自然会放尔等回家。”
说着话,他又快速将面孔转向当初跟在胡深战马两侧的几名义兵千户,毫不做伪地补充,“如果有人不想回家,想继续马上博取功名,我淮安军也欢迎之至,不过当兵的,恐怕要先接受一番训练才行,当将的,也得先进讲武堂去读上几个月的书。”
“读书。”几个胡家主支出身的义兵千户,又喜又惊,疑问的话脱口而出。
喜的是,自己投降之后,居然还有机会当官儿,无论大小,待遇终究跟身边的佃户、僮仆们有所不同,惊的则是,当一名领兵打仗的武将,居然还得去上学堂,万一因为考试挂了马尾巴而失去了晋身之机,再被赶回老家去,让自己有何面目在同族兄弟跟前抬头。
“当然要读了,否则我淮安军的军令,你们听得明白么。”早猜到众人会有此一问,伊万诺夫将腰杆挺直,非常自豪地回答,“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讲武堂不是县学、府学,不教什么四书五经,而领兵打仗的本事,多学一些总沒什么坏处,况且连我这蓝眼睛的西域人都能顺利卒业,你们难道还用担心自己当一辈子学生么,!”
“这,哈哈哈,哈哈”几个义兵千户先是被逗得转忧为喜,然后纷纷向伊万诺夫施礼,“不敢,不敢,将军大人您,将军大人您是天纵之才,我等,我等岂敢跟您相比。”
“狗屁个天纵之才,老子当年是雇佣兵。”伊万诺夫把眼睛一瞪,摇着头说道:“雇佣兵你们懂么,就是别人出钱,我负责卖命那种,要不是遇到了咱家都督,老子恐怕早就不知道埋在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风光。”
后几句话,他的确是有感而发,因此听起來情真意切,众胡家千户门虽然不太确信他口中的都督就是朱屠户,心里头的惶恐和不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一个个再度相继施礼,纷纷陪着笑说道:“那也是因为将军您良材美质,最终得遇卞公。”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古语云,天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身形”
“昔日将军未逢其时,所以埋沒于众人,而时机一到,自然若锥处颖中”
一个个引经据典,说得摇头晃脑,唯恐自己让周围的同伴给比了下去。
他们这些能做上千户的,都是家族中的翘楚,从小就被逼着读书识字,阅遍经史子集,所以说话时,一个个典故信手便可拈來,然而伊万诺夫的汉语,却只学懂了个皮毛,根本弄不明白谁是卞公,好好的锥子,为何非要往颖囊里边塞,眨巴着眼睛听了好半晌,最终用力一挥胳膊,“行了,你们就别拍老夫马屁了,咱们淮安军看的是真本事,不是谁更能说会道,嘴巴总会骗人,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