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宽恕了无数对手这些人只有很少一部分已经离开了淮扬大部分都留在了当地成了普通老百姓其中有的还开起了作坊商铺与当地百姓彻底融合为一体彼此之间已经看不出太多分别
从淮安、高邮到扬州这样的人数量恐怕不下十万报复之火一起恐怕他们第一时间就要受到冲击血流成河
“噗通”就在朱重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众将们的请求时第二军副指挥使伊万诺夫也跪了下去以头抢地“都督末将末将自追随您以來受过四次重伤三次轻伤从沒主动后退过半步”
不待任何人回应他又将身体转向胡大海继续用力磕头“胡将军老伊万跟你并肩作战一年多自问沒偷过片刻懒你要杀人就请先从老伊万这里杀起老伊万愿以这颗脑袋为淮安城里所有色目人请命”
“主公三思”第五军火枪旅副旅长阿斯兰也跪了下去肩膀挨着火枪旅长刘魁的肩膀“末将自打投了都督之后就忘了自己是一个蒙古人”
胡大海和第五军长枪旅旅长刘魁两立刻愣住了不知所措特别是刘魁就在他投奔淮安军的当天他的副手阿斯兰也朱重九所俘然后也被迫加入了淮安军所以二人可以说是同期入伍然后就一起并肩作战到现在彼此之间就像兄弟一般亲密如果不是阿斯兰突然跪倒刘魁早就忘记了此人也是个蒙古人也是自己刚才誓言要杀死的对象
正惊愕间近卫团伙长俞通海带着其他几个当值的侍卫也缓缓跪倒脸色苍白泣不成声“主公小的小的呜呜”
他们的头发或者金黄或者卷曲面孔上明显带着西域一带的特读如果自家主公真的决定报复他们不知道自己该身居何处
“我我不是说你们”刘魁猛然像被吓到了一般扭过头连连摆手身体也于不知不觉一寸寸地往后挪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只能再度将目光转开向吴良谋向耿再成等人求援而吴良谋和耿再成等人先前也沒想到自己身边并肩战斗的弟兄其实也有很多是异族是即将被报复的对象一个个瞪圆了惊愕的眼睛面面相觑
“起來都给我站起來淮安军中什么时候又兴了跪拜之礼”正当大伙手足无措之时朱重九猛地一拍桌案大声喝令“胡大海、伊万你们两个要逼我用军法么”
“末将末将不敢”胡大海和老伊万二人立刻同时站起拱着手向朱重九谢罪“末将末将刚才”
“退下”朱重九狠狠瞪了二人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在仓促往起站的吴良谋等人“还有你们都给我站起來退到一边去再有高声喧哗者决不轻饶”
“是”吴良谋等人行了个礼讪讪退到一旁都知道刚才自己太冲动了居然差一读儿对身边的袍泽动了杀心
“还有你们几个也退到一边去”朱重九又看了一眼阿斯兰、俞通海等人沉声吩咐“在本都督这里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区别沒有异族”
“谢主公”俞通海等人抹了把汗水和泪水躬身退开心中对朱重九充满了感激
老进士逯鲁曾却又主动站了出來冲着帅案后躬身施礼“淮扬三地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大食人都是都督的子民当然不可报复但脱脱指使察罕帖木儿炸开河堤杀我军民数十万天良丧尽都督却不可再报之以慈悲”
“逯长史说得对咱们这边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都与脱脱沒关系但他们那边的却一定不能轻饶!”众将闻听心中的仇恨之火立刻又熊熊燃起扯开嗓子七嘴八舌地说道
“杀以后我淮安军再与蒙元交战只杀不俘”
“杀凡是与蒙元朝廷有瓜葛者无论军民都罪在不赦”
“啪”朱重九又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断了议事堂内所有喧嚣他手上已经沾了不下百十条人命早已不忌讳杀人然而他想要打造的国度却不能充满了仇恨就连另一个时空中的朱元璋都知道在北伐檄文中堂堂正正地宣告:凡是遵守华夏礼仪法度者不管蒙古还是色目皆为华夏之民他多进化了六百余年不能连个古人都不如(注2)
“脱脱领的是一群禽肉但咱们不是”目光从众文武脸上逐一扫过朱重九一字一顿地宣布“咱们起义兵是为了驱逐禽兽却不是把自己也变成禽兽咱们不能不能把自己变成自己自己最恨的那一种人那样的话咱们现在所作所为将沒有任何价值”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扬州、高邮、淮安三地除了水师之外所有船只都赶赴徐州救人救李平章救赵君用救徐达救所有能救下來的人不管他长着什么样的眼睛和头发”
注1:掘开黄河这段属于虚构历史上脱脱并沒有掘开黄河但是他在攻破了徐州之后却将下令将城中军民六十余万全部屠杀殆尽所犯之罪比不掘河小
注2:见于朱元璋的北伐檄文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在当时群情汹涌主张对蒙古和色目人报复的情况下朱元璋这篇檄文里表现出了难得的理性和宽容正因为如此在明末之时仍有大批蒙古人与汉人站在北京城下抵御女真人的入侵
第三百零四章 黄河赋 下 三
“是。”众文武躬身领命。
其中很多人心中对朱重九的宽容非常不理解,甚至还有很多人心中觉得愤愤不平,然而,迫于朱重九的积威和跟老伊万等将领的袍泽之情,他们只能暂且委屈自己,然后想办法在具体执行当中,去想方设法打折扣。
即便如此,在随后的漫长战争年代,依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朱重九今天的理性,而保住了身家性命,在随后数百年时间里,每当华夏内部民族矛盾濒临爆发之时,总有一些沒有失去理性的人,想起朱重九当日所说的话,一次又一次挽狂澜于既倒。
促使人类进步的,永远是理智,而不是本能。
这是人类和野兽的区别。
这也是文明与野蛮的分水岭。
不能把自己变成最近最痛恨的那种人,否则,所作所为,就全部失去了意义,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在这个被野蛮征服了近百年的国度,重新照亮了许多人心里的善良,并且于史册当中一直闪耀,像恒星一样久远。
不过在朱重九刚刚说出这句话时,淮安军中的任何人,都沒想到他们正在重新点明之火。
他们很忙,每个人接下來都像水车上的齿轮一样忙碌。
大总管府那条只要做出决定,任何人就都必须全力以赴的规矩,经过一年多來的潜移默化,已经渗透到每个人的骨头里。
而朱重九根据另外一个时空企业运作经验拼凑起來的任务划分及整合方式,虽然是个四不像,却令他的大总管府比这个时代任何官僚机构都有效率得多,只用了大半夜时间,所有船只就全部清理完毕,、
胡大海的第二军依旧留守淮安,第一军和第五军的所有战兵,则在凌晨十分,以连为单位,分别乘坐四百余艘不同规格的船只,冲向了滚滚黄河。
每艘船都是只装了三分之一载重,除了人和必要的武器之外,就是足够吃船上人吃十天的干粮。
桅杆再次如树林般高耸于大河上,缓缓前行。
黄河的水面儿变窄了足足一半儿,大片大片的滩涂都露了出來,就像魔鬼啃过的骨头。
忙着趁机在浅滩上截杀鱼群的水鸟被船队惊动,一片片跃起,一片片落到对岸,遮天蔽日。
所有人都沒心思说话,默默地站在甲板上,焦急地看着坑坑洼洼的滩涂,仿佛从刚刚见到空气的沙子中,能找到一个幸运的答案。
也许大总管和禄长史的判断错了,今年黄河的枯水期提前了,所以下游河段才会出现反常,如果那样的话,大伙虽然是白跑了一趟,至少其他十几万红军袍泽安然无恙,从睢阳到徐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父老乡亲们安然无恙。
每个人,都不希望朱重九的预料成为现实。
然而,愿望总有破灭的那一刻。
当船队临近宿迁时,所有善良的期盼,都化作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