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新茶,怎么冲味道都不会太差。”朱八十一端起薄薄的白瓷杯子,朝里边看了几眼,笑着回应。
因为沒有化肥的缘故,茶叶形状看起來有点小,颜色也比后世的明前茶淡了许多,但味道却更清新,让人一嗅之后,就有脱胎换骨之感。
“淮扬事业草创,故而只能因陋就简,请三位在外边吃一顿便饭。”将茶盏向客人举了举,他笑着谦让,“轻慢之处,还请三位贵客勿怪。”
对于刘基來说,此刻在外边吃饭,远比在大总管府内接受的宴请來得轻松,至少,吃过饭后抹嘴离开扬州,也不管辜负了朱大总管的盛情,因此,立刻站起身,拱着手回应道:“大总管言重了,此搂连小二都能出口成章,何陋之有,倒是我等,何德何能,竟被大总管如此礼遇,真是惭愧,惭愧。”
话音刚落,宋克立刻接了过去,朗声补充,“大总管确实言重了,宋某慕义來投,图得是能在大总管帐下,痛痛快快地跟鞑子干上一场,并非为了讨吃讨喝,所以有一顿饱饭吃,就不会觉得简陋,如果他日更跟在大总管身后一道痛饮匈奴血,则更是不虚此生。”
“大总管不嫌我等庸碌,折节相邀,章某非那狂妄之徒,又岂敢再挑三拣四。”章溢紧随宋克之后,也拱着手回应、
三个人,竟是三种态度,彼此之间,端的是泾渭分明。
注1:诚斋先生,大诗人杨万里,其作品中,有专门对淮白鱼的描述,而宋高宗在南渡逃难之前,也念念不忘在扬州城里大吃大喝,品尝淮扬美食。
注2:宛陵先生,著名诗人梅尧臣,北宋诗人,曾经专门写诗提到莼菜和淮鱼,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天算 下二
朱重九虽然是个两世宅男,可做了一年半多的义军首领,即便原本是块顽石,也早已磨出七窍孔來了,因此便放下茶盏,冲着宋克拱手施礼,“朱某出身寒微,德行浅薄,既承足下不弃,岂敢不虚席以待,客气的话就都不要说了,今后你我兄弟携手同心,一道驱逐鞑虏便是,”
“宋克宋仲温,拜见主公。”宋克又看了一眼刘伯温,然后从座位上闪出來,冲着朱重九跪倒施礼。
朱重九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仲温不必如此客气,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跪拜之礼,朱某已经彻底废除了。”
“嗯。”宋克听闻,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后退半步,郑重作揖,“如此,属下今后只拜天地父母便是,主公在上,克愿供驱策,虽赴汤蹈火,绝不敢辞。”
“愿与仲温肝胆相照。”朱重九拱手还了个半揖,然后又拉起宋克的胳膊,大笑着说道,“你來得正好,如今淮扬高邮三地,百废待兴,施公和清源他们几个根本忙不过來,你文武双全,就先到学局,把今年的科考事情,跟逯公、施公两个一道操持起來,待今年的科考结束之后,估计你对淮扬的军政体系也熟悉得差不多了,再去第五军吴熙宇帐下出任行军长史,他们那个军原本是三千战兵,三千辅兵,如今要整整扩编到两万人,任务相当重。”
“主公请收回成命,克初來乍到,寸功未立,不敢窃据高位。”宋克吓了一跳,赶紧拱着手辞谢,他跟第四军的指挥使吴永淳是远亲不假,但从沒想过,自己初來乍到,就能担任第五军长史之职,那可是一军之中数一数二的重要岗位,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兵马出征,当年大唐李靖,就是在河间王李孝恭帐下出任的长史之职,最终得以名标凌烟的。
“什么窃居不窃居的,你虽然从沒在我这里立下过战功,但当年散尽家资募兵反元的壮举,谁人听了不肃然起敬,先放手去做,只要你在长史的位置上干出了成绩來,大伙谁也不会拿你的资历说事儿。”
“仲温雄才大略,刚好去军中一展所长。”施耐庵在旁边,笑着劝宋克不要过谦。
“是啊,仲温兄,你不是曾经以辛稼轩自比么,怎么这么好的机会在前,反而要缩手缩脚了。”罗本也站起身,在朱重九身旁大敲边鼓。
“那,那都是年少狂妄,年少时的狂妄之言。”宋克红着脸,继续连连摆手,“能给禄公和施公当作佐吏,克就心满意足了,真的不敢去第五军尸位素餐。”
“仲温真的不必过谦,我这里读书人原本就少,像仲温这样既博览群书,又懂得兵略的读书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几乎每一个人才,都是到了沒几天,就得赶紧出去做事,不信你看清源,他当时在我身边总计也不过是做了三个半月参军而已,现在不也在扬州知府位置上干的好好的,有谁敢拿资历之事來笑话他。”
这话,说得倒是事实,淮阳系这一年多來膨胀太快,几乎每个前來投奔的读书人,都能迅速找到一个不错的岗位,当然,那些名不副实的,和不肯认真做事只会张嘴骂街的家伙除外,大总管府庙小,暂时还养不起什么清流,只能送上一笔厚实的程仪,打发他们去别处另谋高就了。
宋克这两天在集贤馆中,也曾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了一些淮扬地区的基本情况,知道朱重九的话是事实,盛情难却之下,便又拱了个手,大声说道:“既然大总管不嫌克驽钝,克愿竭尽全力,追随左右,粉身碎骨,九死无悔。”
“粉身碎骨的话,又从何说起。”朱重九笑了笑,非常自信地摆手,“以目前的态势,我淮安军只会越來越强,不会越变越弱,只要大伙继续齐心协力,今后就只有咱们将敌人碾得粉身碎骨的份,绝对轮不到自己,好了,客气的话就真的不要再多说了,仲温先请入座,趁着酒菜还沒上齐,我还要问问三益兄和青田先生两位的志向。”
“是,主公。”宋克又做了个揖,笑着答应。
朱重九冲他点了点头,再度将目光转向章溢,“三益先生大名,朱某早有耳闻,只是昔日距离太远,不敢过早写信去打扰,以免惊动了蒙元官府,给先生带來无妄之灾,如今先生既然到了扬州,朱某便斗胆请先生多逗留些时日,朱某欲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扫除苛政,救民水火,却苦于见识和能力有限,很多事情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还望先生不弃朱某驽钝,肯花一些时间为朱某指点迷津。”
“这,这”章溢腾地一下站起來,面红耳赤,刚才宋克被朱重九挽着手臂说话的模样,已经让他有些眼热,沒想到轮到自己头上,礼遇竟然比刚才还要隆重,顿时觉得心里面发烫,脑瓜顶发麻,以前的所有顾虑,统统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明公如此厚爱,章某敢不竭诚尽忠,只恨,只恨才疏学浅,怕,怕耽误明公的大事。”
说着话,快步闪出身來,冲着朱重九长揖及地。
“三益兄过谦了,你若是才疏学浅,这天下才子,还有几个名副其实的。”朱重九笑着搀扶,“朱某幕府里,有长史、参军和参谋三职,眼下正副长史分别由苏先生和禄老兼任,参谋则留给科考优胜者,旨在将他们带于身边,尽快熟悉淮扬军政事务,以便日后出任要职,而参军一职,则非三益兄这等大贤莫属,还请三益兄不要嫌朱某怠慢,先就任此职,待帮朱某将军政诸事捋出个头绪來,再外出独当一面。”
“溢愿为追随禄、苏两位长者之后,辅佐大总管早日驱逐鞑虏。”章溢又一个长揖下去,大声答应。
朱重九笑着还了个半礼,继续说道,“三益兄请入座,今日饭后,就会有侍卫前來,帮三益和仲温收拾行礼,到大都督行辕内安顿,令侄年少有为,朱某想派他去淮安总管胡大海身侧历练一番,不知道三益兄可否舍得。”
“单凭主公安排。”章溢又拱了下手,毫不犹豫地答应。
朱重九笑着点头,伸手请章溢尽快落座。
他原本的打算是,安排章溢去胡大海那边做个知府,但既然对方心里还在犹豫,就只好先留在自己身边,多花些时间互相了解,然后再做定夺,不过以从前的经验來看,这个时间也不需要太长,任何与新政权沒有利益冲突的读书人,只要在大总管府参军的位置上,接触到了整个淮扬地区日常发生的那些事实和汇总而來消息、数据,想法就会很快发生转变,不再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身边发生的一切,而是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愿意将自己与整个淮扬系融合在一起,在史书上留下一页辉煌。
禄老进士如此,陈基、罗本如此,朱重九有把握章溢将來也会如此,他非常有信心,也期待着自己早日看到那一天。
但是,当目光转向刘基的时候,他的头脑却迅速冷却了下來,斟酌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道:“青田先生虽是偶尔兴起,途经扬州,想必也看到了我扬州如今与以往相比已经是天翻地覆,不知道先生以为,这番变化,究竟是好是坏,朱某乃是武夫,不懂得绕弯子,还望先生不弃鄙贱,直言赐教。”
“咳咳,咳咳,咳咳。”沒等刘基回应,施耐庵先被茶水给呛了一下,大声咳嗽了起來,自家主公这哪里是虚心求教啊,分明是直接逼着刘伯温表态,是愿意留下共创大业,还是赶紧卷铺盖滚蛋,但在大伙到來之前,自家师弟刘伯温不厚道在先,所以施耐庵也不能说朱重九此刻做得有何不对,只能把头伸到桌子底下,借着咳嗽的动作來逃避尴尬。
那刘伯温也沒想到朱重九居然如此沉不住气,连口热乎饭都不给吃,就直接找自己兴师问罪,眉头轻轻皱了几皱,冷笑着说道:“刘某來扬州的时间毕竟太短,很多事情都只看了个皮毛,是好是坏,也不宜现在就下结论,但能让扬州在如此短时间内,就恢复元气,大总管的施政手段,的确称得上是神鬼莫测。”
“哦。”朱重九坐回座位上,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轻轻细品。
受胡风影响,扬州一带的酒楼,也多是众人共聚一桌,而不是汉家传统的分席就座,因此,他的一举一动,刘伯温都看得非常清楚,便又笑了笑,拱着手补充,“非但是扬州,刘某还听闻,淮安府那边,如今百姓所过的日子,也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富足,大总管在战乱之时,依旧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刘某不得不说声佩服。”
“多谢先生夸奖。”朱重九也拱了下手,不客气地接受了刘伯温的夸赞。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刘伯温心里悄悄赞了一句,然后语风陡转,“只是刘某有一件事沒有把握,不知道大总管可否给解释一二。”
“先生请讲,朱某将全力为先生解惑。”朱重九知道正題來了,放下茶盏,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刘某就不客气了。”刘伯温想了想,长身而起,“刘某羡慕淮扬的富足,但刘某却不知道,都督之策,今日可富一地,日后是否还可富一国,这扬州能在三个月内就起死回生,所耗钱财,恐怕要以数百万贯计,如此大一笔钱财,总管可知其究竟从何而來,总管日后要兼济天下,是否还能开辟出永不枯竭的滚滚财源,。”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天算 下 三
“啪…”沒等刘基的话音落下,宋克猛地一拍桌案,长身而起。“姓刘的,你也忒地无耻。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说客,刚才你跟我和章兄怎么说,现在如何又换了另外一番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