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罪无可赦,褫夺一切兵权,收回大印,七日后于南大街的南昌门斩首。至于汝阳王的妻儿,因着高阳长公主这层关系,便酌情处理,子女贬为庶民,家中男丁世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出仕为官,家中一半家财充入国库,以儆效尤。
当高阳长公主得到这个消息时,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神情空洞,丧失言语。
李襄站在赵暄身边,泪水夺眶而出,喃喃道:“怎么会……爹爹怎么会……”
那日她本欲去宫中求见陈皇后,怎奈何陈皇后身体不适,没有接见她,她还想着明日再去一趟,未料想关于汝阳王府的处置已经出来了。
大理寺卿许大人领着刑部的人将汝阳王府值钱的东西搬得七七八八,许大人临走前对高阳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长公主殿下多担待。”
李襄看不惯大理寺卿的嘴脸,抄起八仙桌上的五彩小盖钟便砸过去:“给我滚!”
大理寺卿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将东西一一登记后,这才领着刑部的人离去。
李襄倒在高阳长公主腿边,无助地问:“娘,怎么办,爹爹真要被斩首么……”
赵暄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没想到皇帝竟会这么狠心,当真一点不顾兄妹情面,准备将李家赶尽杀绝。她抬头看向门口,李颂神情寡淡地站在那里,微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颂儿……”
只这一声还没叫完,便见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匆匆赶来,口中道:“夫人,不好了,少奶奶投缳自尽了!”
树倒猢狲散。
高阳长公主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被人救下来时,魏筝已经没了呼吸。魏筝的死不是汝阳王这桩事的缘故,而是心如死灰,再活不下去了,这桩事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她自打嫁给李颂后,便没有过过一天舒坦日子,李颂从未碰过她,但是却时常让她同时伺候好几个男人。除了新婚之夜是李颂的狐朋狗友外,其他时候都是府里的侍卫,那些狐朋狗友再也没出现过,不知是被李颂处理了还是怎么。反而是侍卫,一个个五大三粗,从不懂得怜香惜玉,做起那事儿又重又狠,魏筝的身子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加之她不是明媒正娶进门的,婆婆和小姑子也瞧不起她,李襄常对她冷嘲热讽,魏筝在汝阳王府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她终于醒悟以前多么天真,竟然会认为自己能掌控全局,主持中馈,目下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李颂站在正房门外,看向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皱了皱眉道:“如何?”
魏筝的陪嫁丫鬟银楼哭得伤心不已,“小姐,小姐已经断气儿了……”
这等要紧关头,魏筝却还要添乱子。死了又如何?指望谁可怜她么?李襄一点感觉也没有,反而觉得厌烦:“你身为丫鬟怎么不好好看着?家中的事尚未解决,我爹爹生死未卜,如今她死了,还指望我们为她风光下葬么?”说罢啐一口,转身离去。
李颂更是冷情,只看了一眼道:“请人做一口棺材,葬了吧。”
如今李家自身难保,保不保得住这个家都是问题,即便魏筝死了,也惊不起什么波澜。人们只会以为魏筝受不了打击,不愿接受李家的没落,这才一死了之的。
暂且不提魏筝,翌日高阳长公主和李襄求见陈皇后,在庆熹宫外等了半个时辰,陈皇后才命人召见她们进去。
今时不同以往,高阳长公主即便心中有气,也不好再随性儿表露出来,规规矩矩地朝陈皇后行了一礼,便拽着李襄“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恳求道:“嫂嫂,求您向皇兄说说情,饶了他的妹婿这一次吧!”
嫂嫂,妹婿,这时候倒是知道拉关系了。陈皇后坐在铁力木镂雕葡萄纹椅子上,也不开口叫他们起来,只道:“长公主这是做什么?让人看了岂不笑话。”
高阳长公主长跪不起,声泪俱下道:“汝阳王虽说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但毕竟是陛下的妹婿,且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若是他没了,叫我孤儿寡母怎么活?”见陈皇后没有反应,心下一沉,恐怕陈皇后是不吃这套的,又忙说道:“恳请娘娘在陛下面前说说情,只要能饶汝阳王不死,我便站出来作证,当年琉璃的毒……”
“长公主。”陈皇后眼神一凛,打断她的话,“后宫不得参政。这话你应当清楚,你求我没有一点用处。此时一直是长生在处理,他的决定,向来不是旁人能改变的。”
☆、第136章
高阳长公主深知这是陈皇后心里的一根刺,只要拿捏着那根刺,便能往她最痛的地方戳。是以听闻陈皇后这番话后,非但没有死心,反而继续道:“当年琉璃刚满周岁,便被人下毒所害,嫂嫂其实心里应该清楚,此事虽然与淑妃有关系,但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罪魁祸首乃是宁贵妃。”
陈皇后闭了闭眼,錾花护甲深深地扣着扶椅,没有开口。
高阳长公主还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禁不住眼睛一亮,继续不怕死地道:“彼时宁贵妃正受宠,皇兄被蒙蔽了眼睛,如今若是我站出来为嫂嫂作证,皇兄必定……”
“够了。”陈皇后波澜不禁地打断她,旋即徐徐睁开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目,“你以为说了这些,本宫便会帮你么?当初琉璃中毒时你隐瞒真相不说,如今又想拿这个要挟本宫,只会令本宫对你愈发厌恶罢了。”到底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女人,骨子里透着一种“凌驾众人”的威严,那平平淡淡的一眼,便让长公主哑口无言,“你以为当年的事只有你能作证吗?赵暄,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当年赵琉璃中毒,淑妃被处死,陈皇后虽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却一时半刻查不出来。且她当时跟崇贞皇帝提过一两句,崇贞皇帝彼时正宠爱宁妃,只道她太多疑,还对她训斥了几句,对那宁妃偏袒至极。从那时起,陈皇后对崇贞皇帝的心就淡了,她慢慢地开始想清楚,即便除掉宁贵妃,以后还会有万贵妃,徐贵妃,倒不如留下宁贵妃,拿捏着她的把柄。再加之赵琉璃当时余毒未清,身子虚弱得厉害,陈皇后便一心都扑在赵琉璃身上,为她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直至这两年赵琉璃的身体日益好转,她才会偶尔想起当年的事。
目下被高阳长公主重新提起,陈皇后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对赵暄更加反感。
当年若非她从中牵桥搭线,让崇贞皇帝认识宁贵妃,又岂会牵扯出后来一连串的事?
况且她的夫君是赵璋的人,镇日与赵玠作对,她究竟哪儿来的自信让自己帮她?
赵暄脸色煞白,心知这次陈皇后是铁了心不救李家,心里到底还存着几分傲骨,咬咬牙站起来,向陈皇后告辞,“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皇嫂了。”起身走出昭阳殿。
李襄跟在她身后,头一次领悟到绝望和不安,红着眼眶问:“娘,这下怎么办?难道爹爹真要被斩首吗?”
高阳长公主虽不大喜李知良这般粗糙的武夫,但说到底,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总归是有感情的,不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何况李知良死了,李家没落了,她虽是长公主,却毕竟不是当初深受先皇喜爱的小公主了。若是日后赵玠登基,只怕她的日子更不好过。是以此举,既是为李知良求情,也是为自己求一个保障。
未料想刚到宣室殿,便见赵玠一袭绛紫绣金蟒服从里面走出,他只垂眸看了一眼赵暄和李襄,吩咐殿外把守的公公道:“圣人有令,除非有朝中要事,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
公公甩了甩拂尘,恭恭敬敬道:“谨遵王爷吩咐。”
赵玠的视线从长公主和李襄面上一掠而过,然后离开。
*
不过几日,汝阳王府的事迹便传遍了盛京城每个角落。
五皇子赵璋为了自保,不得不舍弃汝阳王这颗棋子,断绝了与李家的所有联系,并未冒险向皇上求情。
李家彻底完了。
汝阳王斩首的前一日,魏箩乘坐马车从外面回来,马车刚停在靖王府的门口,便从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不由分说地拦在马车跟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绣金暗纹的布帘,神情坚定。
车夫一扬鞭子,本欲呵斥,一看清她的脸,又蓦地停住。
魏箩踩着杌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看都未曾看对方一眼,举步往府邸而去。
对方飞快地绕道魏箩跟前,“魏箩,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