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而,脂粉环佩散得无影无踪。
道士松了一口气,端起一盏茶饮了一大口,满是不耐之色。
我抓着合欢花瓣兀自发着呆,刚刚与小师弟的那短暂一面难道仅仅是个梦吗?
“睡一觉睡傻了?”他翘着腿嘲笑道。
我木木地嗯了声,道:“你把她们吓跑了?”
他随手丢过来一张破破烂烂的白纸,和片大云朵似的地盖在了我头顶:“我就是要吓到她们。”
吃力地将它拉到身下,一个字一个字读去。白纸黑字,原来这是篇宁州州府发布的檄文,宁州州城最近闹了瘟疫,死了大批的人。州牧束手无策之下,只得广招江湖有识之士前去一试了。
“你是个道士又不是大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府下的檄文,你接了榜要是治不好是要坐牢掉脑袋的。”我不得不提醒道。
他转即起身:“我不是与你说了吗?现在妖魔当道,你以为这瘟疫是普通的瘟疫吗?时辰不早了,所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回去休整一日明天就该有人请上门了。”
怕再受了阳气蒸腾,回去时我明智地躲在了道士头顶的簪子里。
那朵合欢花落地前被他捏住,饶有兴味道:“小鬼配小花,留着回去给你当个飞行法器如何?”
我从他簪子里探出个头:“小鬼你妹,老子是话本里美貌与智慧并济,为奸人所害落入魔爪,受尽蹂躏、楚楚可怜、等待白衣书生搭救的凄艳女鬼!”
“嗖”,我又被关进了小黑瓶里……
往后看去,小镇离我越来越远,那处篱笆土屋晃荡在我脑子里。我翻身靠在瓶身上,是真是假都好,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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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途中我蜷着打了个小小的盹,白天出行果然还是有些伤身。橘红的霞光穿透进来,我揉着眼打了个呵欠,抱怨道:“关这么久了也该放我出来了吧?”
没人应我,我飘出了瓶口,顿时被震在原地。
熊熊大火烧得乔木噼里啪啦,冲天火势像是要倒燃上天般飞舞在暮日下,偶尔火焰里传来椽木断裂的脆响。道观着火了……
我蹭地蹿了出来,我的肉身还在里面啊!!没冲出去,腰间的璎珞将我栓在了瓶口,不得挣脱,我急得眼都红了。
一道水龙从天而降,龙吟如钟,冲进火中,铺洒的甘霖稍稍遏制住了火势。继而连起的几条水龙横穿在道观之上,那火势一会退一会起,最终被强行压了下去。
素银袍子的按着三道未出的符咒从灰烬里走出,脸色阴沉不甚好看。
他说:“苏采,你的肉身不见了。”
啥?啥叫不见了,不是应该被烧了吗……
第13章 第十三卦
大火熄去只余一地灰烬,卷曲的白木屑在胭脂色的余晖里乘着未散尽的热气飘向高空。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我”的影子。
我茫然地跌坐在瓶子口:“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了肉身的我重新变成了个孤魂野鬼,成为孤魂野鬼不可怕,但问题是生魂离体的我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个纯粹的孤魂野鬼。被同行排挤就算了,连最基本的投胎轮回待遇都没有,还要防备被不长眼的秃驴道士给收了。
他蹲在烟熏雾缭的灰堆里拨拨弄弄也不知在找些什么,一粒火星爆裂开,将他的袍子摆灼破了一个洞。他翻弄的手顿了顿,从袍角拈起一点东西来,眼神有点冷:“寻到这里来了。”
我探过脖子去,那是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纸角。吹去黑灰,露出鲜艳的朱砂来,我道:“这……和你画的符好像。”
他轻轻一撩袖子,清风一送,将我扇到了一边:“你肉身既然已毁了,你我就此分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在我没意识地情况下,双手已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就这么走了?”
他回头冷淡地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你拉住我不放,难道真想被我炼化做了丹药?”
是哦,好不容易摆脱了他这个变态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还想继续跟着他呢?我缓缓松开十指,看着他提起无锋剑一步步走远,一袭素衣淡得融入了初升的月色中,再也不见。
晚间的风揉着藓苔的苦涩味道,我孤零零地坐在瓶子上面对着一地的残梁断柱,远方有狼对月长啸,地底有鬼在哭。天和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辽阔无际,对比之下我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渺小。我甚少有这样的自卑感,主要是之前很少有人来打击我,就算是在地府里有太师公关照着也没受什么委屈,弄得我现在有点接受不了如今一无所有的境地。
中途有个误入打扰我思考的荒鬼,一番搏斗后被我揍跑了,随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两三小鬼。直到这时,我才感觉有点不对劲,我又不是朵鲜花哪招得这么多蜂蝶?
“你个姑娘家就不害怕吗?”本该走远的人突然重新出现在了面前,手里拎着条有点儿眼熟的带子。
我一惊之下,没留神被个才化形的尸鬼咬了一口,痛呼间就见一道冷光飞过将它打成堆白骨。
捂着泛着青气的胳膊,我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不去看他噙着笑的刺眼嘴脸。
一道小小白纱飞来缠在了伤口上,痉挛着的阵痛顿时纾缓了不少,我一把扯开丢到了边上。又飞了一道来,我继续扯了去……如此来往三四回后,我刷地站起来抱着瓶子想要飘走。
他淡淡道:“这尸鬼牙口间带着剧毒,用不了片刻你就被腐蚀得连渣子都不剩,你尽管走。”
我抱着瓶子在空中飞出三尺高,闷不做声地落了回去。在他将我包扎好我想要走时,他拭了拭掌心懒散道:“这咒须每日重施一次,七七四十九日后才能驱除你身上的尸气。”
要走的我再次坐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我娘说过,说话不算数的是猪。”
“……”
我淡定地看着苍月碧天、云飞星耀。
他还是带着那丝讨厌的笑容道:“我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在这荒山野岭恐遇了不测才回头找的你,你反倒奚落我,你娘亲就没有教过你知恩图报吗?”
我平平道:“我娘没教过我对一头猪知恩图报。”实在禁不住冷笑道:“你留我一人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瞧见我遭遇不测吗?这些鬼怪找过来恐怕也在你的预料之中。”
他叹息道:“原来你生气了,我以为你既然都清楚了我的意图是不会生气的,可见女子的心胸的确没有男子的宽广。”
我轻蔑道:“你有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