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纪陌心中急切却一直令自己保持冷静,白塔已在爆炸中崩塌,如今下方尽是碎裂的砖石,原本繁盛的草木成为了最好的传火媒介,东方半个神殿都被波及陷入了火海。他路上已命神侍立刻调人灭火,然而白塔被毁造成的恐慌比想象得还麻烦,神侍们虽是依令去寻人,看那神色恍惚的模样也指望不上。

重明鸟自爆产生的生命之火唯有强力神咒才可熄灭,最麻烦的是这火生生不息触物既燃,若不一口气全部熄灭眨眼便能再成火势,而旭日祭司叛变的现在,神殿只有苏格能够施展如此大规模的法术。

尽快找到苏格是平息骚乱的最好方法,可是,他真的是为神殿才这样焦急吗?如果不是,那到底……

火海中一切建筑都和过去不同,纪陌必须全力展开无厌的视野才能透过烈焰和浓烟寻到正确方向。没有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勉强用理智得出了这样做并不会有错的结论,这便连续拍出了五张十阶卷轴,总算是在火海中开出了一条道路,径直奔向了那残留的半截白塔。

水系神咒招来的雨水打湿了白衣祭司的衣袍,兜帽在奔跑中落下,披散的黑发还未扬起便被沉重的雨水服服帖帖地按在了脖颈。纪陌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剧烈运动是在三年前,那时候他刚刚没了眼睛,黑暗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无比可怕,所以他只能努力远离所有声音,想要寻到一处令自己安心的地方藏起来,永远不要再出现这个世界。

不过,他已不再是过去无力的少年,现在的他可以准确地到达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夜明君!”

展开卷轴灭去白塔门前的火焰,他试着呼唤仙人的名字。然后一抬头,就在那塔身断裂处,两名天人正浮空而坐,一人白衣飘然宛如天际流云不可捉摸,一人虽相貌平平无奇气质却极为高华,一双眼仿佛盛满了星辰大海,正是夜明君和大祭司苏格。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原本悠然品茶的二人齐齐望了下来,看见他的瞬间,夜明君少有地露出了惊讶神色,也是这时,纪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连串的变故,天人们都是不在意的。

是的,苏格不在意,因为他本就是随心在保护百姓根本不需要旁人的信仰,夜明君也不在意,因为他自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到自己。

凡人所担忧的一切,对天人而言只是平凡的小事,这样的情况他早已心知肚明,过去也是一直云淡风轻地看着世人在战火中挣扎,为何今日还是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对比那两人的游刃有余,委实难看得很。

默默呼出一口气,他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冷静,只淡淡开口道:“大祭司,旭日祭司叛变,还请你立刻出现在神侍面前平息恐慌。”

以苏格对纪陌的了解,一直和天人保持距离的他应当不会来寻自己,如今也是有些惊讶,不过听了这话仍是悠悠叹道:“纪陌,神殿不缺擅长水系咒法的高等祭司,可一旦没了我连组织灭火都做不到,你认为这样真的好吗?”

“是大祭司让他们失去了身为强者的自信,或者说,在天人面前,一切修士都称不上强者。”

好吗?当然不好,但这就是神洲选择的统治方式,他们将苏格神化,习惯地认为只要供奉苏格就能永久平安,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要改也改不了。

“是啊,所以我会负起责任保护你们直到最后。”

苏格也明白这个现实,所以虽然对神殿众人遇事永远都在依靠他从不试图凭自己解决问题这一点很无奈,依然是站了起来,只对夜明君含笑告别,“阁下,和你聊天很愉快,明日再请你喝茶。”

看着苏格凌空离去,纪陌知道一看见大祭司出现神殿中人就能安定下来,火势很快便会被扑灭,那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该说些什么呢?

担忧之人平安无事原是该高兴的,可是当仙人悠哉的模样落进视线,他的心情反而复杂了起来,要告诉他刚才自己有多急吗?在仙人看来会为这些小风波担忧是无法理解的事吧,他也不想再回忆方才狼狈的自己。

那么,质问夜明君为什么没有立刻离开火海吗?不行的吧,他们是什么关系?友人?夜明君从没承认过。恋人?只是仙人的游戏项目而已。他作为一个陪玩的npc,委实没有立场说这种好像理所当然该被报平安的话,严格来说,好像连担忧也没有资格。

方才是突逢变故昏了头,现在他已经清醒了过来,所以最终只是将步调返回平日里的稳定,保持着平静的模样转过身往回走,默默告诉自己,他来这里是为了唤回苏格平息骚乱,他在完成一个白衣祭司的本职工作,只是这样而已。

这是夜明君第一次被纪陌直呼名字,在听见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惊讶,因为从没人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同类一样。他虽不懂人的感情,在这时却仿佛有了一丝触动,然而还不待细细思索,纪陌居然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转身就走了。这样的情况让仙人很迷惑,唯有对腰间悬挂的画卷问,“他明明叫了我的名字,为什么不同我说话?”

“这个问题超出了系统知识范围,无法解答。”

仙人不懂人心,在他的记忆中人是经常受情绪影响,内心非常纤细的一种生物。他不想伤害自己喜欢的小家伙,所以用上古宝物从地府换来这指导自己理解感情的系统,即便被约束很不舒服依旧按正确方式去和人相处。但是,现在系统没有布置任务,好感度也没有下降,为什么他却觉得纪陌转身的神情很是落寞呢?

默默思考了片刻,任性的仙人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起身便落在了白衣祭司面前。雨水打湿的发被掩藏在兜帽下,只有几缕如迷离的青荇仍停留在这人苍白的面颊,似乎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纪陌疑惑地抬起了头。

即便神色一如往常的淡定,夜明君却觉他的视线冷了许多,他想要让这人暖起来,思虑了几秒,这便解下外衣罩在了青年身上。

仙人衣衫薄如蝉翼,扬起时飘飘如渺茫云层,落在纪陌身上的瞬间便被浸湿,低头看了看自己厚实的祭司服饰,纪陌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只能开口问:“仙君,请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感觉……你很冷?”

夜明君历来都是自信的,此时的回答却有些犹疑,然而看着他在感情面前笨拙的样子,纪陌知道,这人是发现了自己低落的情绪,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是什么,只能以一个笼统的冷字概括。

人啊,是一种非常任性自私的生物,如果自己付出的感情没有得到同等回应,就会很难受。就算明知并非是对方的过错,依然会忍不住恼怒。

他只是不想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夜明君面前而已,不想承认在这场感情的博弈里是自己先惊慌失措。感情游戏就是这样,谁最入戏谁做炮灰,纪陌不要成为最先入戏的那个人,他只想理智地活到最后。当真相出现,让他难受的是在仙人面前显得无比弱小的自己,这属于一个凡人的廉价自尊心,夜明君是无法理解的吧。

可是,明明无法理解还缠着我不放,夜明君你也不是全然没有过错啊。所以,如果再接近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全身而退。

没有如过去一般用奉承的话语去安抚仙人,这一次纪陌慢慢拿出了一个卷轴,在仙人疑惑的目光中瞬间打开,五阶神咒暴雨术随之启动,原本没了外衣依旧风度翩翩的夜明君立刻就被从天而降的暴雨淋成了落汤鸡。

如果一个人把他坑进了河里,他一定会把这人也拉下去,可别以为他是不咬人的兔子。

纪陌知道仙人的反应能力极快,就算是叶破的血灵石也能瞬间抢走,此时不躲只是因为他没想躲,看着俊美面孔上的惊愕神情,他压抑下的情绪终于爆发。

可恶的夜明君,塔都被炸了还傻乎乎地待在里面喝茶,害得我一路上担心得要死不知道用掉了多少卷轴!就算对你而言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完全没有可惜的必要,那也是我这些年出生入死才攒下来的家当。

人都快湿透了你给披件纱衣有什么用?简直就和放学路上玩疯了不知道回家的熊孩子一样欠揍!泼你一脸啊!

内心完全等同于火山爆发,他的面色却越来越平静,只是仰起了脸,然后,脱下自己湿漉漉的祭司外袍盖在仙人身上以牙还牙,末了还语风凉凉地附送了一句,“仙君当心,莫要着凉了。”

为什么他要把我也淋湿,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不过,好像消气了?

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夜明君发现这个展开好像和自己收集的参考资料完全不一样。瞧了一眼自己如今和纪陌一样仿佛从河里被捞起的模样,忽地发现这种感觉也很新鲜,终是把自己无法确定的猜想问出了口,“你刚才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是在担心我吗?”

没想到仙人的情商还不至于无可救药,纪陌愣了愣,只冷冷道:“仙君如此强大怎会需要凡人担心。”

夜明君多少也知道他的性情,明白这就等同是肯定回答了,这便凑上去笑道:“谢谢,我很高兴。”

啊?大哥,我刚刚才泼了你一身水,如果眼睛还在你摘下面具看见的绝对是剑拔弩张的眼神,这种情况你跟我说很高兴?八十年代偶像剧都不敢这么玩好吗!

被这个诡异的反应给生生震慑住,纪陌忽地发现夜明君的脸离得也太近了些,甚至连睫毛下的晶莹水滴都清晰可见,衬得那双明亮眼眸越发动人,悄然一眨便似明月轻轻拂开了层层阴霾,给阴暗世界倾注了满满的月华。

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一步,他试着保持自己的平淡语气,“仙君,我好像没把水泼进你脑子里。”

“我是羲皇以天上最明亮的星辰为本体采集日月之辉制成的上古神器,仙人们都唤我为羲皇启明珠,即便后来有了夜明君这个仙位,大家终归也只想小心翼翼地把我保存起来,从没把我当作同类去相处。所以,你不是害怕神器被夺,而是真的担心我受伤,这让我非常高兴。”

昔年羲皇离开时将所用神器赠予诸神,只有他一直不肯乖乖睡在宝库中等待再次被使用的一天。后来无奈的羲皇便给他起了夜明君这个名字,告诉他今后要作为仙人自由地活下去,这就是天庭最古老的仙人夜明君的来历。

夜明君已有千年不曾提及自己来历,如今却是对纪陌道出了真正身份,看见他似乎对上古神器没什么反应,心情又好了几分。他喜欢被人当作同类对待,如果可以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想到这里便积极地解了腰间书卷递了过去,期待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