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个词哪里刺激到了董教授,他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去,颤抖着手拭了拭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气。董初立刻上前去帮他顺气,倒茶。
“董教授?”方怀有点无措地站起来,“我……抱歉。”
“没事,不怪你,”董如澜平复了呼吸,说,“人老了,经不起这些了。”
也没有人问‘这些’是哪些,大家知道董教授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一定是经历过各种辛酸而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的。
“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董如澜笑得很温和,随意道,“那会儿你和你爷爷去大剧院,我唱的是《桃花扇》,记得吗?”
“《桃花扇》?”方怀微一扬眉,重复道。
“您糊涂了。”董初一愣,小声说,“《桃花扇》……”
董如澜最后一次唱《桃花扇》是在四十年前了,这最后一出桃花扇送给故友,后来故友远走他乡,他也便不再唱。四十年前,方怀还没出生,又怎么可能和爷爷去听董如澜的桃花扇。
“是,是,”董如澜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我老了,记错了。”
方怀握着把手的手却忽地紧了紧,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惶恐,又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一些画面一点点缠绕串联起来,废弃的大剧院,潮水般的掌声,旦角的唱腔。
还有大剧院门外,方建国带着他在等人,穿着军服的青年和一身戏装的少年笑着走向他们。
董如澜的年龄比方建国年轻些,他最后一次唱《桃花扇》的时候不过二十四岁,那一年他刚娶亲、大儿子都没出生。那时候方建国和林殊恒已经接近三十了。
历史书上有记载董如澜,董如澜和林殊恒认识,是好朋友。董如澜年轻时曾经代表国家远赴俄国演出……
董如澜和林殊恒,怎么认识的?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有交集,从年龄到生活层次,都没有相似点。
“方怀,方怀?”是老人慈祥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咱们聊聊你吧,聊聊你的曲子。”
方怀想不出头绪,最后只能点点头。
话题开了头,便很好说了。董如澜本身也是教书的,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成就而故作高深,就方怀之前写的曲子给提了些意见,又找了几个缺点说给他听。
“气息还不行,回去得多练练。”
董如澜最后说完,在董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摸了摸方怀的手背:“中秋快乐,方怀。”
方怀那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感觉,董如澜并不像是特意挑着中秋节来跟他讨论昆曲的,更像是一个走失许久的家人……来见他一面,同他团聚。
这个人给他一种很熟悉又很亲切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来自血缘,只来自蒙昧时早已忘记、却烙刻进内心深处的记忆。
“董教授!”
就在对方转身的时候,电光火石间,方怀大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让他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嗯?”老人转过身,端详他。
“他……”方怀无声地说了个名字,犹豫了许久,问,“他爱的人,是方建国吗?”
他唇形比的是‘林殊恒’。
董如澜端详着他,许久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知道了,”董如澜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转过身,拭了拭眼角,坐在轮椅上被曾孙慢慢地推了出去。
方怀把他送到门口,才自己折回来坐下。
林殊恒,方建国。
他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想着这两个名字。他们果然认识,不仅认识,甚至是相爱的。
专辑的总负责人这时才开口,把方怀从思绪里扯出来:“方怀,我们帮你想了两个大方向,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自己改。”
说着他把两个文件从桌上推给方怀。
第一个方向是‘超星纪元’,主打电音舞曲;第二个则是‘保持沉默’,主打各种情歌。
这是比较讨巧的两个方向,也是目前国内ep的两个最热门方向了。
简单点说,其中一个是电音唱跳、靠脸卖ep,后续多半需要粉丝来为信仰消费、打榜,卖的就是人气。第二个情歌说白了就是口水歌,朗朗上口那种,也需要靠粉丝打榜,如果能出一两首ktv金曲就更好不过。
“这没什么,大家都在这样,”负责人笑了笑说,“而且你跳舞跳得挺好,人气也高,放心,到时候销量会爆的。”
方怀拿起其中一个方案看了十分钟又放下,拿起另一个。半晌后,他露出迷惑的神情:
“这首歌我仿佛听过。”
就昨天在大街上,路边商店里用大喇叭放的电音舞曲,很朗朗上口,就是有点吵。
“是一个策划,”负责人摆了摆手,“其实就是这么个一意思。”
这个套路大家也比较熟悉,这种专辑的生产几乎都流水线化了,区别只不过是精细程度、歌手的人气区分而已。没有人真的关注你唱的怎么样,火了就行,火了才能赚钱,赚钱了才能往更高的地方爬……
“我不太喜欢。”方怀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说。
“不喜欢超星纪元?那‘保持沉默’怎么样?”
“都不喜欢。”方怀诚恳道。
负责人看着他,许久后说:
“你如果坚持呢,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个细说起来就有点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