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憇憇倏然睁大了眼——
她的鼻息间漾开了一阵熟悉却遥远的薄荷味香,耳边似乎有一声一声沉稳而笃定的心跳。这些特质原本并不清晰的,可此刻感官系统却好像被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见他手臂收紧时皮肤摩挲在她身上校服的声响。
愣了大概有十几秒,唐憇憇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忽然用力,“封信你……你放开!”
她将他整个人直接推开。
然后连连往后撤了几步。
“你干什么?强迫人不行,还带耍流氓的了是吧?!我告诉你,我,我……”磕巴了两声,她的语调不大自然,“你小心我报警!”
封信目光平静,望了她少顷,低低开口:“唐憇憇,我们能和好吗?”
唐憇憇一怔。
千想万想也没能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眼神忽闪了两下,转而心里又冒出一种不可名状的不甘与难过。
“怎么?觉得无聊了?没人整天追着你供着你跑了,你觉得很失落是不是?”
她不明白,难道就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便注定了会低人一等么?仿佛她就是他屋子里养着的那只小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偏偏只要他软下声音跟她说话,她就再提不起半分脾气。
封信目光垂落,很低却很真诚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憇憇。”他又说了一遍,慢慢抬起眼睛,想要将一切都解释明白,“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的话说得太过分了。可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我的本意。”
唐憇憇嗤了一声,“说得好听!”
他自顾说:“那天,石主任要记你大过,我情急之下,没有办法,只能对他说我不喜欢你,也绝对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唐憇憇的面庞晃过一丝讶异,转瞬又变得平静,似乎完全不愿相信一般,“谁知道真的假,反正也都是你在说。”
封信却毫不在意,继续解释,“我没想到那时候你在门外,当时本来想跟你解释,但是更没想到石主任突然出来了。憇憇,当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的,我不敢对你直接说什么,可也真的不是想对你说那些话的。”
“至于那语句说你和季凡……”
指尖掐进掌心,封信低下眼,神色中有化不透的歉疚。
“那的确是我冲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唐憇憇默默听着,心底有一种恍然混合着酸涩的复杂感觉。
一回想起那一天,她就又伤心又生气的,愤懑道:“谁接受你的道歉!”
一腔的闷气转而又被伤心所占据,那种伤心就像是一种被塞住了阀门的泄洪口,一旦被打开便止也止不住,铺天盖地占满了所有其他情绪。
她努力依旧冷着声音,可越说音调却不自觉地低下来,隐隐又带了细微的哭腔,“再说了,谁用你去跟石主任说那些了!记不记过都是我的事,谁用你替我去跟他解释!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啊,谁用你这么大公无私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唐憇憇以前活过的这十七年里,她从来没有很强烈且孤注一掷地想要争取到什么。如若说那次月考算是一次,那么唯有他,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想要真真切切地、拼劲全力也不想放弃的人。
她能够在大广播乌龙后,忍受石敢当对她的所有批评处罚,视而不见身边那些嘲讽与笑话,甚至是记过停课,再严重的后果她都在所不惜。可却惟独害怕他将她的这些英勇与坚持看作笑话,弃如敝履。
他的那些话,在当时无疑就像是一盆数九寒天的冷水,将她心上正燃得盛烈的火苗泼得一点不剩,凝冻成冰。
也磨灭了她有生以来的唯一一次的孤勇,更逼退了她所有的自信心。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表现得十分无所谓,该吃吃该喝喝,好像什么困难都无法把她打倒。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么难过。可她仅剩的那一点半文不值的自尊心无法让她再低第二次头,她不想真的彻彻底底变成别人口中的笑料。
呼吸深深喘了两下,唐憇憇没将后面那些话说出口,可却越想越觉委屈,眼睛开始湿润发红。
封信却清楚知道她想说什么,眼见她即将又要哭,顾不得许多再次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对不起。”
“你走开!走开!”他的举动几乎冲破唐憇憇隐忍的最后一点防线,眼眶里一直流荡的泪水也瞬间流下来,拼命捶推着他的胸膛,“封信你走开!你别动我!你走开!”
封信却任由她怎样捶打掐推,拥着她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唇角俯在她的耳畔,“对不起憇憇,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对不起。”
“呜呜呜……”再也忍不住,唐憇憇伏在他胸口咬着唇低声地哭,似乎想将这段时间憋闷的伤心和隐忍的难过全部都发泄出来,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校服衣料。
封信心里不好受,只能默默拥着她。
唐憇憇最近不好过,可对封信而言,那种感觉又何尝不是一样的?
他说的那些话伤她八百,却也足以反伤自己一千,让他每日每夜都在懊悔里煎熬。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不仅只有她在关注他,他其实一直也在暗中关注着她。有时是上课无意中的抬眼,逆着光望着她瘦小的背影,有时是上学放学时隔远目送她上公交车,或者是间操查勤时,偷偷在背地中划掉她的缺勤。
而他的心情也时常随着她的心情变化而变化。看见她若无其事地与别人谈天说笑,他会难过。他的喜悦与他无关,他会怀疑是否真的如她所说,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可是有时看见她难过,他会更觉得难过。
难过于她的难过,更自责她的难过是他引起的。
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唐憇憇哭得越来越凶,全然不顾鼻涕眼泪一股脑地蹭了他一身,闷闷地哭骂:
“呜呜呜……封信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全天下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呜……”
“别不理我。”封信手臂收紧,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额顶,声线低涩,“憇憇,我们和好吧。”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