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可以安息了,餐桌上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
老爷子,我做到了。
如今我靠写书为生,真正的做到靠写字挣钱,真真的黄金是打书里面来。
我清楚地记得,入伍之前,我拿着散发着油墨味的出版处女作交给老爷子,老爷子坐下马上就看了起来。只是可能现如今的行文习惯和阅读习惯都和几十年前大有不同,甚至说繁体字才最适合老爷子。但是当时他欣慰的笑容,我深深地记住了,支撑着我到部队又支撑着我扛过那么多训练。
老爷子鼻子上有一道疤,我爹说是砍柴的时候不小心被飞溅出来的柴屑切到了,于是鼻子成了两半,鼻翼那里有一道深深的空隙。但是我清楚的记得,在我上高中开始萌生写书的想法时,我问过老爷子以前打仗的时候,但是他提到了一场战斗,关于鼻子上那道疤的,说起来的时候他眼睛里有泪。那天之后,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愿意再提起当年打仗的事情。
可是我还是可以通过他身上的伤疤想象当年老爷子是怎样从战场上面活下来的。
前年开始,老爷子的行动开始不方便了,首先是双腿走路艰难,拄着拐杖也要慢慢的挪。那会儿起我开始和老爹轮流着给他洗澡,每一次给老爷子洗澡我都想哭。看着他身上那些伤痕,我没办法不情绪波动。老爷子到底经历了多少生死才走过来,尽管想象力丰富,也难以想象。
老爷子还死要面子。
他连走路都艰难了,第一次住院回来,他跟车后排坐着,我走过去打开门,笑着对他说,爷爷,我背你上去。家住三楼,得背。你猜怎么着,他呵呵地笑了笑,说了一句“你背我?”很轻蔑的神情,我都吃惊极了。
当然我背他,老爹腰椎盘突出,不能驮重物。
老爷子很壮的,也就比我矮那么两个厘米。一开始我背他上楼下楼,那个吃力啊,老爹跟一边扶着我妥妥的没法子给他整到三楼。
让我震惊的一件事情发生在老爷子第一次住院,当时医生询问情况的时候,老爹说老爷子从来没有进过医院,医生护士都惊呆了。可能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个年纪的老人怕应该是医院的常客了吧。但事实如此,老爷子之前连医院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医生护士的想象实现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慢慢的就多了。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越来越脆弱。就是个轮回,人都是这样。从小孩到大人,再从大人到小孩,我亲身经历了老爷子从大人到小孩的过程,我没有遗憾。
我给他洗脸的时候洗三遍,因为想起小时候他给我洗脸也是洗三遍,他说这样才能洗干净。脸面一定要干净。我细心地清理他脚趾缝里的污垢,也想起了小时候他给我洗脚的场景。当然,我背着他,也想起了小时候他背着我下村处理事务的场景。
我把鱼肉剔出来,把肉撕碎,试好汤的温度,然后喂他吃饭,一如小时候他伺候我吃饭。我给他穿衣服给他盖被子,同样像小时候他哄着我睡觉那般场景。
老爷子的呼吸慢慢放缓,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喊了他几声,他眼眶里滴出几滴泪,也许是有话却无法说出口。
我知道的,老爷子一定想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
老爷子留给我的遗物,一把三八步枪刺刀,一张优秀共产党员证书。
老爷子,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