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们这些日子在忙活什么,是不是为皇后额娘效力,这原本也与你没有干系。”
绵宁顿了顿,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她们原本就一个是皇后额娘的本家儿,一个是皇后额娘跟前伺候过的人,故此便是与皇后额娘走得近些,想为皇后额娘效力些儿,又有什么错儿?偏得要你这样小肚鸡肠的妇人,到我面前来搬弄短长?”
富察氏一时之间宛若天地骤换,她惊愣地望住绵宁,好半晌都回不过神儿来。
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说得好好儿的吗?她方才有那么一刻,已然是清清楚楚地看见,阿哥爷分明似有所动了啊!怎么就忽然间阿哥爷就又不高兴了呢?
——难道说阿哥爷还是心下有意回护福晋和星楼?
富察氏的心下晃了晃,想想也是。毕竟一个是他嫡福晋,与他声名休戚相关;一个是他曾经最为上心的侍妾,母家还颇为得用……
而她呢,就算是皇上亲赐的侧福晋,却论地位比不上嫡福晋,论恩宠比不上星楼,故此阿哥爷这便容不得她说她们不好了,是不是?
她鼻子酸,心下更是一片灰烬,可是却仍笔直地挺直了脊背去,宁静地凝视着绵宁的眼睛,“所谓忠言逆耳,妾身知道福晋和那格格在阿哥爷心上的分量,故此今儿妾身说出这番话来,就早已经做好了阿哥爷会不高兴的准备去。”
“可是妾身却也更明白,阿哥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哥爷是皇嫡长子,自是这天下英明仅在皇上一人之下的,阿哥爷心下最是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去。”
“天子在前朝,尚且需要诤臣、言官,那阿哥爷在家里难道就不需要这样一个人了?这样的人虽说总难免触怒主子去,可是妾身相信,等主子的气头儿过了,必定能回过味儿来,明白妾身的心思。”
富察氏说着,还当真委屈地红了眼圈儿,吸了吸鼻子道,“妾身是一颗心全都牵挂在了阿哥爷的身上,一切都是为了阿哥爷着想啊……若仅为争宠,妾身既知阿哥爷必定不爱听这样的话,那妾身又何必来自讨没趣?那这就不是争宠,而是妾身在自己耽误自己了。”
“妾身是眼见着如今什么都朝皇后和三阿哥那边儿倾斜过去,咱们家里还偏有这样与皇后娘娘同气连枝的去,妾身是当真地着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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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说这番剖白之时,起初绵宁还没怎么有耐心听。但是绵宁的情绪却平复得很快,待得富察氏说到后来,绵宁已然转回了头来,一双黑瞳肯专注地落在富察氏的面上了。
富察氏也察觉到了,就更是委屈得要掉眼泪。绵宁伸手托了她手肘一把,放柔了嗓音,缓缓道,“……我并非不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终究是深居宫中,眼界难免有限,故此说出来的话未免就不是偏颇的。”
“况且咱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侧福晋,那你就应当上敬福晋,下容官女子们才是。我的性子,你自然是知道,我是最不喜纷争的人,故此便是自家内宅里,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和和气气的,别闹出叫人家笑话的乱子来。”
绵宁说着轻抚了抚富察氏的肩头,以示抚慰,“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也尽可放下心来,我不会误会你什么去。相反,你今儿能在我眼前儿这般直言不讳,我心下并非没有感念的。”
“好了,今儿的话就先说到这儿吧。你提醒我的,我心下会留神。天儿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富察氏又是哭又是笑,委委屈屈、期期艾艾地走了。
隔窗望出去,绵宁心下又漾起那悠长悠长的叹息来。
他不是不能容富察氏说这些,况且这些话里并非全无道理。他只是……还是听不得富察氏将话越发直白地都指刺到小额娘那去了。
在他心下,还有一种无法叫旁人知道的执拗去:她便是再不好,她便是再要与他生分了,可是她这些不好,终归都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心里明白;他的耳朵,还是容不得听见旁人说出来的那些刺耳的话来。
而他的这种执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渐渐地明白,这执拗终究会成为他未来前路上的绊脚石,甚至他有可能为了这执拗,而伤了那些拥戴自己之人的心去。
可是,又该怎么办呢,既然它就是执拗,那这天下最难改的,不就是“执拗”二字么?否则,若是好改的,那也就都不叫“执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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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宁有些心烦意乱,想出门散散。
直到已经走出了他所居住的撷芳殿中所的门,抬头望天,却还是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都这个时辰了,他纵然是皇子,在这宫禁之中也是没有随意走动的自由的。这时辰撷芳殿大宫门都下钥了,他若想出去,必定要惊动宫殿监当值的总管和侍卫们去。
他们必定要盘问他出门要做什么去,是否有旨意,还要登记入册……
那算了,算了。
他又不想立时就回自己家去了,迟疑之间,还是一偏头看见了他中所旁边儿那西所的门儿。
一墙之隔,西所是绵恺住着。
他进退维谷之间,忖了忖,还是定下了心思,直接抬步冲西所大门去了。
他这不算出撷芳殿,况且便是西所当值的太监记档,也只能说明他们兄弟之间情意亲厚,他这当兄长的大半夜的还来探望兄弟。
在这样的时候儿,底档上记下这样的文字,对于他来说便没有半点的不好。甚至正好相反,倒能为他积攒下好名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