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我愿嫁
楼远离开左相府时雨依旧在下,他在离开前笑看了冬暖故一眼,意味深长。
冬暖故是一路淋着冰凉的雨水回的芜院,她没有撑伞也没有打灯,只独自一人走在左相府里最黑暗也最荒寂的小道上,闲然自得的缓慢脚步与这寒凉雨夜以及她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极不相符,像游走在暗夜里的魍魉。
六娘自冬暖故方才被柳路带走后便一直在芜院的月门外等着她,手里撑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雨水漏过残缺的伞面滴到她的身上头发上,将她的肩头都湿了大半,然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一直望着前厅的方向跛着右脚在月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脸上写满了不安。
六娘的眼睛不大好使,又因冬暖故未打灯,以致冬暖故走近了芜院月门,六娘才瞧见她,六娘一瞧见她忙扔了手中的伞,即刻有泪意湿了眼角,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她往屋里拉,脚步急急。
进了屋六娘又忙脱下冬暖故身上的湿衣裳,一边忙一边兀自喃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小小姐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小小姐快用干布巾擦擦身子,万不能凉着了。”六娘的眼里写满了还不能安静下来的后怕,只见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看着冬暖故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后忙先不说话了,只紧紧张张地转身去为她拿来干衣裳,急急地为她套上,“小小姐快些穿。”
冬暖故身子单薄,也觉得有些冷,也配合着六娘快速地将干衣裳穿上了,然后将六娘搭在肩头的布巾扯过来擦头发,六娘则紧张地抓着她的双臂将她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脸色还是苍白的,那紧张后怕的模样像是死里逃生了一回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小小姐,让我好好瞧瞧你,好好瞧瞧你……”
六娘的举止让冬暖故有些好笑道:“六娘不必如此紧张,我这不还是好好的么?”
“如何叫我不紧张呢?自方才小小姐被左管事带到前厅后,我这一颗心跳得就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看着冬暖故真真实实地在她眼前笑,六娘这才慢慢安了心,却依旧不舍得松开冬暖故的双臂,好像她一松手她的小小姐就会有什么危险一般,“现在看到小小姐好好的回来了我这心还怦怦跳着,不过老爷肯相信小小姐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样小姐泉下也会开心些的。”
六娘一连说了两个“太好了”,令冬暖故轻轻冷笑了一声,这声冷笑让六娘的心莫名地再次不安起来,竟是不敢再抓着她的手臂,而是松开了手。
冬暖故不在意六娘的反应,只慢悠悠地擦着头发,嘴角含着浅笑道:“六娘如何看得出柳承集相信的是我而不是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如果老爷不是相信小小姐的话,又为何,为何……”六娘有些不敢往下说。
“又为何会放我回来,可对?”冬暖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湿发,觉得干了些许便扯下了布巾,嘴角仍旧扬着浅浅的弧度,“那六娘可知,柳涟已经死了呢?”
“什……什么!?”六娘不可置信地睁圆了双眼,硬是自己掐了自己一把才让她的声音没有提高,却听得出惊骇不已,“五,五小姐她……死了!?”
那个只会欺凌小小姐的恶毒嚣张的五小姐……竟会这么,说死就死了!?
“六娘不相信她会死么?六娘觉得她不该死么?”冬暖故发现自己的发尾还湿漉漉的,便又拿着布巾搓擦着发尾,明明在笑,然面上表情却是冷冷淡淡的,好似她在说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一般,也好似她所说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件没了也完全不会值得人可惜的物件般,令六娘才稍稍缓和了的脸色又渐渐苍白了起来。
“柳涟死了,现在六娘可还觉得是柳承集相信我才让我还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么?”在柳承集心里,想来十个她都不及一个柳涟来得重要,“听说柳承集有打算今年要将柳涟嫁给户部侍郎家的次公子的。”
“可,可老爷还是放小小姐回来了啊,证明老爷还是相信小小姐的啊!”六娘的心不安到了极点,她总觉得好像要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难道非要他相信我放过我,我才能回到这院子里来?”冬暖故看着六娘煞白的脸,垂眸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拉过了六娘粗糙不堪的手,稍微温和了声音道,“六娘认为没了柳承集的庇佑,没有了左相府这个遮风挡雨的宅子,我便会活不下去会死是么?”
六娘的第一反应是抬手捂住冬暖故的嘴,惊骇道:“小小姐千万可不要胡说!”
冬暖故拿下六娘的手,只是看着六娘但笑不语。
六娘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惶不安,也紧紧盯着冬暖故的眼睛,嘴唇颤抖着似想要说什么。
“六娘可知我方才在前厅见到了右丞相楼远?”
“右相……这么晚了,右相来左相府做什么!?”六娘的心又慌又乱,右相和老爷可是死对头啊,这大半夜的右相来府里要做什么!?
“来为羿王世子选妃。”冬暖故答道。
“——!?”六娘惊得险些碰翻身边圆桌上的瓷壶,“然后呢!?”
“我愿意嫁给羿王世子。”冬暖故浅浅一笑。
六娘终是碰翻了桌上的瓷壶。
☆、012、圣旨到
翌日辰时,左相府上下跪在前厅里接了圣旨,除了对外称“卧病在床”的五小姐柳涟外。
柳承集眼睛下的青灰与脸上的疲态彰显了他的一夜未眠,冬暖故看着柳承集满心不甘却只能毕恭毕敬地接下圣旨的模样,垂眸勾唇浅笑。
她知道柳承集已经生过无数个想要将她杀死的念头,可是他不能,确切来说是他不敢,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敢和王上对着干的地步,除非他不想要他如今拥有的权利和财富了。
昨夜自楼远走后,芜院再没有一个不速之客前来,平日里那些只知欺她辱她的小姐们全都乖乖地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再出来,生怕踏出院子一步就会再被那似乎会随时冒出来的右相点名去当那劳什子羿王世子妃一般,也或许她们心里在庆幸这个府里幸好还有一个冬暖故,否则受难的就会是她们。
而柳承集当下也顾不得去管冬暖故与柳漪的事,在楼远走后也匆匆出了府,直到今日下了早朝后才回的府。
冬暖故还知道,整个左相府这一整夜没人能睡得着,大夫人冯氏好不容易醒来了,在听闻柳承集没有处置冬暖故后又气得昏了过去,柳漪在她身边守了她整整一夜,一是照顾她,二是拦着她不让她冲到芜院去。
经过昨夜之事后的冬暖故,整个左相府可没人敢动,若出了个什么万一,可没人担得起“欺君”这个罪名。
而柳涟之事,就只能先这么搁着了。
“左相大人,恭喜恭喜啊!”柳承集接下圣旨后,前来传旨的楼远便笑吟吟道,好像这门婚事对于左相府来说是一件什么大好的喜事一般,“恭喜左相府不日嫁出第一个女儿!”
柳承集膝下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而他不包括冬暖故在内的七个女儿年龄相差都只在一两岁之间,都是及笄年华左右,除了二小姐柳渃有婚约在身外,其余尚还未有婚配也未有婚嫁,而左相府家的女儿生得貌美,皆是男子追慕的对象,京畿里人人都在想最后究竟是谁家的公子摘得到柳家的这些花儿。
其实,不止外边的人在猜测左相府的花儿会落谁家,便是左相府里的下人私下里也都在猜测究竟是谁人会抱得美人儿归,就连冬暖故心里也想过,她大体能想得到柳承集要如何安排他这些女儿的婚事。
冬暖故也想得到,对于柳漪这个嫡长女,柳承集可是把心里最佳的女婿留给了她,一门利于柳漪也利于柳承集自己更利于整个左相府的亲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在今年年底之前柳承集会把柳漪的婚事定下来。
想到此,冬暖故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柳漪,云堆翠髻,冰清玉润,的确美如仙子一般。
柳漪也正巧微微转过脸看向冬暖故,在冬暖故用余光看她的同时也在暗暗打量着冬暖故,冬暖故收回余光,嘴角浅笑未泯。
人再美也与她无关,柳漪要嫁给谁也于她无利无害,今世她要做个安安静静的人,别人没有招惹她没有触及到她的底线,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柳承集将圣旨在手里抓得紧紧的,咬牙切齿地盯着笑吟吟的楼远,楼远却像没有看到柳承集的怒意一般,只是微微抬起手向后示意着什么,随后有两名侍女从后边走了上来,楼远眼神往柳承集身后瞟,“八小姐可在?为何远看不见八小姐的身影?”
柳漪立刻收回了视线,冬暖故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楼远立刻看到了她,然后对柳承集道:“左相大人,远想与八小姐说几句话,可否?若是左相大人不放心,可让家丁随候。”
柳承集眼神冷冷地看着冬暖故,向柳路命令道:“柳路,小心伺候着右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