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防盗门开了,穿着黑色正装的程遐刚走进来,看见的就是薄荧站在玄关处弯腰为他拿拖鞋的情景,她习以为常的姿态,微扬的嘴角,以及起身后暗含欣喜的目光,都让程遐恍然有种这是他的家,有人在等他的错觉。
在片刻的怔神后,程遐脸上神色重回平静,既然薄荧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来,他也就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按响她的门铃。
“吃午饭了吗?”程遐平淡的声音像是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我不饿。”薄荧说。
程遐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会饿,但是会胃痛。”
他从薄荧身边走过,径直入了厨房,薄荧像条小尾巴,跟着他走进厨房,看着他望着除了苏打水和牛奶鸡蛋外空无一物的冰箱沉默不语。
半晌后,程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薄荧。
他神色依旧冷漠,一双狭长眼眸黑黝黝的,不辨喜怒。薄荧刚要摆出无辜不安的表情,就见程遐啪地关上了冰箱门。
“我去楼下超市一趟。”他说。
薄荧立即笑了起来:“我也要去。”
程遐的嘴立即张开了,薄荧已经能够想象他冰冷的拒绝,没想到程遐顿了一下,似乎在思量什么,再开口时,已经成了消极的允许:“随你吧。”
薄荧立即去拿了黑色的球帽和口罩出来。
扁舟台超市是一间中型超市,因为已经过了饭点正值午休时间的缘故,偌大的超市里门堪罗雀,薄荧连口罩都没有用上,她跟着推着购物车的程遐,仿佛后院散步一样不慌不忙地游走在目不暇接的货架前。
“你想吃什么?”程遐一边巡视着两旁的蔬菜水果,一边冷声问。
“都可以。”薄荧说。
“世上没有‘都可以’这道菜。”程遐停下脚步,看向她:“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难道程总会把自己的喜好放心地告诉别人吗?”薄荧反问。
“我喜欢豆腐,讨厌鱼。”程遐毫不犹豫地说。
程遐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她,继续说道:“但是我会告诉你,那就蟹黄豆腐、木耳肉片、地三鲜、酸菜粉丝汤,饭桌上我每样都吃,但每样都不多吃,这样一来,我既吃到了想吃的东西,你也摸不准我喜欢的究竟是哪一样菜,这是策略。”
“而你是直接抹杀了自己的**,假装自己什么都喜欢,将选择权交到了别人手里,这是逃避。”
薄荧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程遐。
“你想吃什么?”程遐再次问。
薄荧盯着他,半晌后从和他的视线对峙中败退,开口说道:“……炒土豆丝、番茄炒蛋、蟹黄豆腐。”
听到蟹黄豆腐,程遐微微一愣,这功夫里薄荧已经从几步远的货架上拿着一盒豆腐回来了:“是这个豆腐吗?”她举着水嫩嫩的豆腐问道。
程遐回过神来:“是。”
“螃蟹在那里。”薄荧指着远处的水产货架说。
“蟹黄豆腐里的蟹黄是指咸蛋黄。”程遐说。
薄荧第一次听说,怔怔地哦了一声。
程遐推着购物车,很快买好了薄荧点的三个菜的食材,薄荧以为要去结账了,程遐却推着车走向了鲜果区域:“想吃什么水果?”
“你呢?”薄荧问。
程遐顿了顿,回答:“柑橘。”
他刚刚的话只是给薄荧举例,却没打算今后连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和她用地下党接头似的复杂方式说话。
“我知道了。”薄荧笑了笑,快走了几步去一旁扯了两个塑料口袋,仔细挑了几个柑橘,又到一旁的石榴货架上选了几个石榴和梨回来。
结账后,薄荧对两手都提着东西的程遐伸出手去,他没有像薄荧预料的那样断然拒绝,而是将装着豆腐和咸鸭蛋的塑料袋递给了他,自己留下了装着水果等重物的袋子,薄荧拿到的袋子没什么重量,她在接手的瞬间忽然懂了程遐结账后亲自分装口袋的用意。
回到公寓后,程遐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径直入了厨房,薄荧跟了进去想帮忙,于是被分配了一个清洗蔬菜的任务。
清洗完蔬菜后,轮到了切菜,看着程遐干脆利落的刀工和又细又均匀的土豆丝,薄荧这才知道程遐的“会一点”和她的“会一点”到底有多大差距,不过这也就带出了一个疑问:
“程总从什么开始自己下厨了?”薄荧问。
程遐把冰箱里的鸡蛋拿出来,在薄荧还没看清的时候,就利落地连磕了三个入碗,他往里洒了一点毛毛盐,用筷子打散,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而平静:“一个人住后。”
薄荧刨根问底道:“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住的?”
“十四岁。”程遐回答了她的问题,神色里看不出喜怒。
程遐十四岁的时候,钟娴宁已经去世了两年,而薄荧八岁,带着一身病痛在公立医院里接受最低限度的治疗,徒劳绝望的等待死亡的降临。他为什么会一个人住,为什么会改姓,这些薄荧都没有问,她注视着在明亮的光线下面无波澜翻炒土豆丝的程遐,忽然闻到了同类的味道。
同样伤痕累累的味道。
薄荧忽然走上前,在程遐抬眼朝她望来的时候,伸手仔细地将他落到手腕处的衣袖重新挽了上去,程遐似乎很不习惯别人的靠近,但到底,他还是不躲不避地让薄荧挽起了这只袖子。
“那只手。”薄荧极其自然地说。
过了几秒后,程遐的右手才松开锅铲,伸到了薄荧面前。
程遐一动不动地看着薄荧动作温柔地将随意推起的衬衣衣袖抹平,仔细折了上去。
“好了。”薄荧仰起头,朝他邀功似的微笑。
“嗯。”
程遐重新握住锅铲,接着炒起了已经发出香气的土豆丝,薄荧继续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程遐炒菜,一切如常,仿佛一切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