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
人来人往的车站,夏骁川彷徨无措地寻找着柏长青的身影,而官林运就站在他一米远的身后,忧伤地望着他……
不远处,柏长青挤出人群,手上拎着几个热腾腾的茶叶蛋,忽然停住脚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爱人……
夏骁川寻找着柏长青,官林运望着夏骁川,柏长青看着他们……他们谁都没有看见彼此,除了那个作为旁观者的老钟,一目了然。
官鸿泽久久无言,他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父亲当时的痛苦,如果父亲能够比柏长青早一步出现在夏骁川面前,说不定……可是没有如果。
钟管家:“那时候柏长青已经知道自己得了病,他经常咳嗽,出门会戴口罩,所以,看到那一幕之后的没几天,他就找到老爷,说想把夏先生托付给他……”
柏长青做这个决定也非常痛苦,但是他没有其他办法,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康复,万一治不好而离开人世,这段感情反而会害了夏骁川。
老钟记得那一日,柏长青握着官林运的手,流着泪说:“小川这辈子已经失去过太多亲人,他不能再失去了,所以……林运,我请求你、拜托你……给我个一个承诺,让我安心。”
官林运也哭了,哽咽着说了什么。
那一天下着雨,老钟蹲在茶馆外,回想着官林运在柏长青面前坦白他对夏骁川的感情……
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两个男人对同一个男人的爱,但是,他觉得莫名地悲伤。
钟管家:“老爷答应下来后,柏二少就离开了,为了怕有人透露给夏先生知道,柏二少的病几乎瞒着所有人,柏二少希望夏先生能够活下去。”
官鸿泽也无法想象,刻板的父亲竟然有过这样一段纠葛的感情,也许因为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他本能地偏向着他,期待着钟管家告诉自己,夏骁川到底有没有明白父亲的心意……
钟管家:“柏长青离开的第一年,夏先生非常痛苦,但老爷还是遵守承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慢慢地,夏先生对老爷态度有所转变,从一开始的‘爱人的朋友’,转变成他自己的朋友,老爷很高兴。但是那一年年底,夏先生作了一幅画,画的是柏长青离开时的背影,那幅画,就挂在老爷为夏骁川安置的画室正中央。”
官鸿泽:“……”
钟管家:“所以,老爷心里应该很明白,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柏二少在夏先生心中的地位。老爷也希望柏二少能够治好的,他便哄着夏先生,可是时间长了,谁都会发现不对……柏二少一直没有回来,夏先生也越来越沉默,老爷跟着难受,却从来不说什么。”
那段时间老钟好几次看不下去,劝官林运放弃,官林运却说:“就算他不爱我,只要我能天天看见他,就足够了。”
这样卑微的爱情,从未经历□□的老钟当然也不能理解。
官鸿泽知道柏长青肯定是治好了,否则也不会杀了人又坐牢……他急切地等着钟管家继续往下说。
“大概过了三年,这三年,谁都没有意识到夏先生的精神出现问题,他开始神志不清。”钟管家露出不忍之色,“他经常,把老爷,错认成柏二少。”
老钟想起,第一次发生认错的事,是在某一年的端午,那日官林运忙完公事,特地去品盛坊定做了一盒蜜饯粽子和杏仁酥去找夏骁川,夏先生钟爱甜食,品盛坊的手工点心尤甚。
那天晚上夏骁川一反往日的安静,拉着官林运说了不少话,还要老钟与他们一起吃那些点心,他的态度很不同,任谁都是能感觉得到的,一个人对朋友和对情人的态度,是两回事。
官林运很感动,以为夏骁川终于能够“看见”自己,并开始接受自己了,却不料对方说着说着,忽然道:“长青,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兰斯的一家小店里,吃过的一种甜饼?”
官林运当时就怔住了,不安地确认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夏骁川看向他,笑吟吟地说:“长青。”那眼神,那表情,那语气,没有一样,像是在开玩笑。
老钟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的震撼,连得知此事的官鸿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样的事,对深爱着夏骁川的父亲来说,实在是有点残忍。
有了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夏骁川认错老爷的次数越来越多,老爷也不是没有找过医生,但医生却建议维持此状,如果强行治疗,只怕夏骁川会不愿意接受柏长青离开他的现实,而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比如自残之类……老爷很无奈,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夏先生如果认错他,他就让他认错,配合他演戏,至少,夏先生在清醒状态下从来不会对他那样亲昵。”
“……”官鸿泽听得整颗心都快揪起来了。
“如果夏先生心情不错,或者精神状态不错,官林运也会偶尔心平气和地纠正他,自己不是柏长青,而是官林运。但夏骁川在那种状态下会屏蔽一切外界灌输给他的设定,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那样的提示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老钟曾发现,有几次官林运纠正夏骁川的时候,夏骁川也会有一丝的茫然,然后仔细看看官林运,露出很不安地表情,不过时间很短,也就是那么一瞬间。
官鸿泽:“父亲就一直满足这样的关系吗?”
钟管家:“如果只是单纯的聊天、谈心,我想老爷是能够做到的,他平时一直是忍耐着、压抑着,当他陪着夏骁川演戏时,也能放开说一些表白的话。”
官鸿泽惊讶:“清醒时没有说过表白的话吗?”
钟管家摇头:“从来没有。”
官鸿泽:“……”太能忍了!
钟管家:“但渐渐的,夏先生不能再满足单纯的谈心,他开始在迷失的状态下像向老爷寻求生理上的慰藉……”
官鸿泽:“…………”
虽然不懂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做的,但老钟知道夏骁川和柏长青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纯粹的精神恋爱,他们会接吻,拥抱,像正常的男女一样有性-生活。
不过,夏骁川和官林运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关系,老钟是真不知道了,别的他可以旁观,但那两人要是接吻或滚床单了,他还旁观就不正常了……
“我想,老爷还是分得清真假虚实的,他也有作为男人的自尊。”这句话算是给了个交代,钟管家继续道,“如果他真对夏先生做了那种事,老爷应该是不会结婚的。”
是的,他结婚了,之后他的妻子还做了伤害夏骁川的事……
钟管家:“老爷结婚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把大把的时间耗在了夏先生身上,一直到了三十岁都没有谈过一次正常的恋爱……可是,他是家里的长子,不得不担起长子的责任。七年来,夏骁川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感情,就算回应了,他们也无法在一起。那年官家的掌权者还是老太爷,老太爷是个狠利的人,万万不会同意老爷和一个男人相爱。之后的婚姻也是老太爷一手安排的,不过结婚对象却是老爷和夏先生的熟人。”
官鸿泽:“我母亲?”
钟管家:“嗯,方家的二女,方若瑶。”
官鸿泽:“他们之前相互认识?”
“是的,老爷生□□热闹,喜欢呼朋唤友,所以经常举办一些聚会,这一点少爷和他很像。”钟管家笑了笑,继续道,“当年的方家也是权贵一方,太太在一次聚会上邂逅了你父亲,我看得出来,她对老爷一见倾心。”
他们的故事,就像是一幕幕的舞台剧,每一个人都是主角,每个人都想成为喜剧的角色,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剧本会如何进行。
而老钟,则是这一场舞台剧里,最忠实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