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朝廷又派特使南下相助处理南省灾后诸事,米契跟着狂涨了一波。就在这个时候,傅清溪一下子把余下的所有银钱全部砸了进去,董九枢接到书信,忍不住抖了抖手指,叹口气交给了那两个管事。回头想了又想,到底自己没敢跟进。他怕啊,难道这米契买卖的都是傻子疯子只自己是对的?他董九枢可没这个信心。至于那丫头,自己除了佩服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第121章 耳闻目睹
到这时候,米契价格果然又往上小涨了一些, 回落之后便定在那里了。
董九枢抽空去了趟越府, 见着傅清溪, 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把几个嬷嬷轰得远远的,说起了米契的事儿。他见傅清溪还是那么平静的神情, 抹了把脸叹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投钱的正主儿真是气定神闲,我这跑腿的倒心惊胆战的。”
傅清溪奇道:“你没投?”
董九枢破罐子破摔:“跟一半,不敢跟了。”
傅清溪笑了, 也不生气, 董九枢反自觉有些尴尬了,问她:“你就那么肯定自己是对的?”
傅清溪道:“那也不是。只能说我尽我现在所能,做出的判断是这样的。至于到底真实如何,我并不敢打保票。”
董九枢想了想道:“就是说,你赌你是对的?”
傅清溪乐道:“并不是赌。董九哥你可以赌跟或者不跟,因为你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功课。我是知道的, 只是我这知道都是些零碎的消息,自己并不曾亲去那边看过, 所以才说不能打保票。说白了, 这回若对了, 那我知道我怎么对的。若是不对,我也能找出来我不对在哪里。所以这个可不能叫赌。”
董九枢看看她,叹道:“你胆儿可真大啊。”
傅清溪道:“自己跟着自己走, 自然信自己,自己也会竭尽全力叫自己可信些。同胆子大小也没什么干系。”
董九枢压了声道:“那么些钱!还不算胆子大?还要怎么大胆!”
傅清溪想了一会儿道:“你不说我都没觉出来,如今我要看看我学的想的判断的到底对不对,比挣钱亏钱要紧了。是了,大约是我没心思全在钱上,才没觉出你说的怕不怕来。”
董九枢不乐意了:“你这是说我贪财所以胆小的意思了?!”
傅清溪笑而不语。
又听董九枢抱怨了一通,才从边上拿过一个本子来,开始给董九枢细讲她这阵子做的功夫。董九枢看着她正证反证再反证地来来回回不晓得看了多少文书查了多少书,靠各种零碎消息,试图弄明白这回秋收到底被耽误了多少,叹道:“光看你下指令那样子跟血战沙场似的叫人瞧着那么热血沸腾的。可这会儿一看这些,还有这些,嘿,真是……一点气概也没有了,整个都是账房先生的味儿了。”
傅清溪道:“所以才说外行看热闹。”又问他,“这会儿我都说明白了,你可怎么打算呢?”
董九枢眯着眼睛想,脸上一会儿乐一会儿愁的,最后还是摇头道:“虽听你这么一步步说着是挺有道理的,可我心里老觉着不老踏实似的,要是到时候秋粮价格真的翻一番,咱们可就赔光了!那、那可不老少钱呐!唉哟,不行,我想想都心抽抽……”
傅清溪问他:“那你说说看,我这里哪些推断有误,还是你有什么旁的确切消息。”
董九枢摇头:“那没有,不过这事儿哪有十成十的准的。万一呢?是吧万一错了呢?”
傅清溪跟着摇头道:“到底是如何,总要有理有据,你这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劲儿的万一,这算什么,对了也不晓得为什么对,错了也不晓得怎么错的,那就算经过了几次,也照样什么都学不到啊。”
董九枢叹道:“学能耐去挣钱这个我懂,这拿这许多钱去试自己学到没学到什么,可真想不明白。”
傅清溪道:“不对啊,当年花灯买卖,你不就立时去做了么。我还问你呢,怎么那么信我了……”
董九枢道:“那能一样嘛?那事儿我懂啊,再说了那拢共才多少银子,东西都是些边角余料,本来也不值钱,试试就试试,怕什么的。就算今年卖不出去,收起来明年还能卖呢。这米契可不一样啊,就三俩个月的事儿,没了就通没了,连个响儿都听不着的!”
两人说了半天,傅清溪自觉已经把自己做的事儿都告诉“东家”了,董九枢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越想越觉着心里不安生,第二天偷偷买了两张米契,却是怕万一错了,自己能补回来点儿。
傅清溪忙了这一阵子,如今可以稍稍松宽一下了。晚上看了会儿《学之道》,看到“耳闻目睹皆非体悟”这句,就不禁想起今天同董九枢的一席话来。虽则自己说了许多自己做的事情,董九枢自然也听懂了的,可这个“听懂”和自己在做这些功课时候得到的“认知”却是完全不同的。“绝知此事要躬行”,道理讲再多听再多也无用,背完千册《灵经注》也成不了真神,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她自己呢?她在这许多时候来,做那么些功课,就没有动摇的时候?就没有不确定的时候?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她从懵里懵懂,到今日略有所知,靠的从来不是“心里老觉着”,她靠的是“学”是“做”是“道理”,是以若是遇着“有疑”了,她必要找出来自己因什么生的疑,再找旁的东西去确认这个“疑”有没有道理。
虽米契交易市场上大多数人都觉着今秋大欠,可她根据各样资料推断出来的结果不是如此。那么除非她能另外找东西证明自己此论断错了,那就另说,却绝不会仅仅因为“别人都是这么想的”“大多数人都是这般认为的”这样的理由来自疑。
她埋首秋收的这一阵子,碧梧院里越苭同越萦关系日渐缓和,大太太看了深感安慰。只是这刚长起来的一点高兴劲儿,在收到越荃的家信后便烟消云散了。
之前得了四太太的传话,大太太一下子便想到了越荃。当日越苭那张兰家的“金秋会”请帖,就是越荃的面子得来的。她这当娘的自然要多问几句了。越荃大概说了两句,大太太知道越荃同兰家嫡枝的老三似乎有些来往,心里又惊有喜。只这件事儿,她连大老爷那里都不曾说起。后来约莫听说洪家同兰家有联姻之意,兰家的那头就是行三的兰叔伦。暗幸自己之前未曾将事情走漏风声,要不然现在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想越荃心性何等骄傲,出了这样事情自然也不便跟这大女儿多说,只当过去了也就罢了。哪想到会这样,洪家居然辗转通过金家递来这样的话,这是什么意思?是以当时也顾不得什么合不合适了,直接给越荃去了书信。如今得了回音,本以为越荃会细说始末,到底越府这点能耐可不够跟洪家拼的,却不曾想到越荃只简单道“都知道了,毋需理会”这样一句。大太太这心里更七上八下起来。
晚上想等大老爷回来好商量一回,可大老爷这日在外头应酬晚了,又多喝了酒,知道大太太常日里打理府务辛苦,不忍打搅,便直接歇在了偏院里。大太太守到半夜,听马嬷嬷回了话,没法子只好先睡了。只是心里这样一件事在,哪里又睡得着了?!
第二天头晕眼花地起了床要赶着去给老太太请安,马嬷嬷过来道:“四姑娘昨儿不晓得同夏嬷嬷说了什么话儿,一早上把许多书都扔了出来,夏嬷嬷在前头跪着要跟太太请辞呢。”
大太太一听头更晕了,对马嬷嬷道:“先去把夏嬷嬷扶起来,就说我都知道了,她做的都很好,苭儿不争气不能怪她。我先要去老太太那里,一会儿回来再说吧。”
一脑门子官司地赶到颐庆堂,同妯娌几个在外头没唠两句,老太太就出来了。问过好,说几句天气如何的闲话,老太太忽然道:“苭儿一大早发的什么脾气?连书都扔出来了,真是好大气性。”
大太太觉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正要说话,老太太摆摆手,指了一下越苭道:“叫她自己说。”
越苭还在气头上,见老太太问了,便起身道:“祖母,还不是那个夏嬷嬷,定的一天叫我看那许多书,哪里看得过来?看不完了还往后加,这都赶上利滚利了!我实在烦得很了……”
老太太道:“你看不完就扔书?嗯?咱们家最是敬纸敬字的,带字儿的废纸都得干干净净归拢一块儿烧了,也不能叫它沤了烂了。这都是打小教你们的话儿,怎么这会子长大了,倒活回去了?”
越苭赶紧认错:“我错了祖母,我一时气昏了头,手边刚好都是书,就……”
老太太摇头道:“成了,都不要说了。我看那夏嬷嬷跟着你也是白瞎,还叫她回我这里来吧。往后看哪个用心向学要个嬷嬷督导的,再派她去。”
越苭见老太太没说自己什么,又把夏嬷嬷要了去也省得便宜了越萦,真是称心称愿,赶紧请着罪来一句“全凭祖母安排”就都认下了。
大太太看着眼前掩不住喜色的小女儿,又想起远在旧京“儿大不由娘”的大女儿,只觉着这儿女果然都是冤家,脑子不清楚的给自己添气,太过聪慧的也叫人担心,真是左右都不得安生。
老太太看看越苭的样子,心里暗暗摇头,只到底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今天就够下她面子的了,再过头的话就不想再说,事情就算过去了。
没过几日,夏嬷嬷就跟在了越芃身后,越苭见了心里又恨又恼,却也说不明白究竟恼恨的什么。到底是恼越芃白捡了便宜,还是恨夏嬷嬷那一套整人哄人的法子还真不断有人愿意信她的。这两个念头分明有你无我,可在她脑子里却轮换着上场叫她生气,也是奇了。
米契市场虽风起云涌,到底没多少人参与其中,是以傅清溪如今的忙里得闲,真没几个人能体会到。这几日她见米契一直在自己之前卖出的价格上下徘徊,心里就越发笃定起来。收了心思,转头准备起今夏的清暑会。
这次清暑会的消息还是胡芽儿告诉她的,收到胡芽儿的信没两天,她便又收到了一张清暑会的帖子,这回都没用自己交什么履历。且那帖子上还注明了本次清暑会的主持是陆吾书院。大概因着越栐信的干系,傅清溪一看到陆吾书院就觉着心里拎拎的,明知道这清暑会并无从准备起,还是忍不住要拿两本书来看看以安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