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变化让魏阳有些惶恐,之前的激动消失不见,又化作另一重担忧。因而当痴智大师来到时,他才跟见了救星一样。
痴智大师并没有接口,反而用那双目盲的双眼望向魏阳,好半晌后才答道:“张先生的事情暂且不论,魏施主你身上似乎也出了些变化。”
这回答出乎了意料,魏阳眉头一皱,还没明白老和尚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迈步朝病床走去。虽然两眼无法视物,但是痴智的步伐依旧很稳,像是能看清楚屋内的一切,他的声音虽然干枯沙哑,语调却异常的和缓:“张先生,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张修齐那双漆黑的眸子望了过来,但是没有落在痴智身上,反而如同穿过了面前之人,投向十分遥远的地方,过了很久,他点了点头:“有些东西,很乱。”
在他混沌一片的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正在翻腾,想要冲破禁锢它们的牢笼,然而缺失了一魂,他很难理解这些情绪的含义,自然也无从察觉心中翻涌的都是什么。即便如此,那些遗留下的残影依旧开始发酵,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内心世界,也让那负累沉重的两魂更加紊乱。
痴智和尚点了点头:“魂未归,业已至,难怪如此。除了尸傀,昨晚还发生了什么?”
这话并不是问张修齐的,而是问魏阳,之前他打电话时只是简要说明了情况,并未讲的太详细,这是面对痴智的问询,魏阳自然不会隐瞒,飞快答道:“我从小戴在身上的龙虎山符玉碎了,那是齐哥父亲留下的遗物,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
痴智大师摇了摇头:“你身上之变可能源自符玉,但是张先生身上的绝然不会。”
这答案再次出乎了魏阳意料,痴智大师像是知道他心中困惑,直接解释道:“符玉乃是龙虎山一脉相传,若是跟张先生缺失的魂魄所系,恐怕早就有人发现,他身上这些变化,应该不是来自符玉。但是遮盖在魏施主你身上的屏障却消失了,可能之前那枚龙虎山符玉压制了你身上的气意,如今符玉已碎,那股气意已然展现,只是老衲并非玄门中人,看不出其中根底。不过……”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不过,也许我看错了你二人身上的因果,或者说是颠倒了因果。”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魏阳只觉得似乎连自己都被扯入了迷雾之中,他身上的气意是怎么回事?又跟齐哥有什么关系?
压下心底的翻腾,他咽了口唾液:“那齐哥呢?是不是状况更糟了……”
痴智大师摇了摇头:“并非更糟,而是有了突破,至于是好是坏,还要看其后的情形,魏施主,说不定这层因果还要落在你身上。”
“因为那什么气意?”魏阳只觉得喉中有些苦涩,他身上哪来的什么狗屁气意,从小到大他就没学到过半点尖功夫,难不成那些金点腥盘需要龙虎山符玉来压制吗?
“因为那层因果。”老和尚淡淡答道,“若是能找到你与张先生的因果所在,说不定就能寻到他的魂魄踪迹。”
又绕回了因果之上,魏阳闭了闭眼:“我懂了,还请大师先帮齐哥稳固神魂。”
既然是来帮忙的,痴智当然不会推拒,直接盘膝坐在一旁,禅唱佛偈。大悲咒本就是佛家消除恶业的正法,又有安定神魂,稳固内心的效用,随着那干哑嗓音,张修齐渐渐闭上了双目,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眠。
整整诵了七遍,痴智停了下来,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这是之前从我师兄处寻来的法器,本想交予魏施主,现在看来,却更适合张先生了。”
魏阳伸手接过,发现那是一颗菩提子,但是和市面上那些平常念珠不同,这颗菩提子晶莹圆润,已经隐隐有金玉之像,上面花纹缠绕,像是凝成了一座莲花宝台,只是放在掌心就有阵阵凉意传来,让人的心灵都得到了平静。
“这是我师父早年偶尔所得的异种川谷,请名师雕琢,又孕养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枚法器,带在身上有避煞凝神之效,应当能暂时稳固张先生的神魂,但是想让他彻底恢复,唯有找到缺失的那枚魂魄。”
魏阳把菩提珠攥在了手心,点了点头:“我会去试试看的,也请大师帮忙联系一下龙虎山,之前是齐哥的舅舅把他托付给我的,如果能找到那位曾先生,说不定也有帮助。”
之前曾先生走得匆忙,虽然留了一个手机号码,但是早就打不通了,因此再怎么不甘愿,魏阳也只能想法求援,考虑一下后路问题。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补了一句:“对了,之前我们除尸傀的时候,还有一只三尸虫附在别人身上逃了出去,是中尸彭踬,现如今那个被附身的人已经死了,不知彭踬是不是还活着,齐哥这个样子也没法除妖,不知能否请大师帮个忙,查查彭踬是否已经除去。”
痴智眉头微微一皱:“尸傀之中还有三尸虫?你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说来!”
能看出老和尚的神情严肃了许多,魏阳立刻把自己昨天所见所历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甚至包括自己阻拦尸傀那段,然而痴智和尚的眉毛却越皱越高,最终摇了摇头:“不对,若是尸傀真的从三尸虫而来,甚至生出了鬼胎,绝非这么轻易能够除掉的,你们还用了什么法器?”
魏阳不由一怔:“没有了啊,而且我听孙木华那小子说,齐哥最后发了疯,是靠拳头打死尸傀的……”
“糊涂!龙虎山符玉都能击溃的妖物,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杀灭!”痴智大师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厉声说道,“孙施主是不是也到市里了,快给他去个电话,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65骨阵
孙厅长的确没离开市里,这次案子毕竟牵扯重重,他又被迫掺了一脚,有不少工作需要收尾,加之还在等魏大师的电话,自然不可能早早离开。但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却让他大吃一惊,魏大师并不是来要“法器”的,而是想要继续除祟,还带着痴智大师一起登门。
亲自带人迎到了门口,孙厅长那张官威肃然的扑克脸上都露出了点忧虑,两步走到魏阳面前:“魏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妖邪不是已经除干净了吗?怎么还要痴智大师亲临……”
要知道这次案子大归大,但是影响其实不怎么坏,毕竟没有伤及任何无辜,还顺顺当当剿灭了一个大型犯罪团伙,收缴了不少国家级保护文物,连公安部里的大员都点头称赞,明显是件攒功劳的大好事。之前邪性的部分也全部压下,没有透出风去,这么件好事,万一要是出了岔子,再莫名其妙死几个警察,可就从好事变成坏事,闹出大乱子了。因此看到魏阳和痴智和尚,他还真有点心底发虚,头上冒汗。
明白孙厅长心里所想,魏阳哑声说道:“昨晚我和师兄都受了伤,不敢保证是否彻底除掉了妖邪,因此今天才请痴智大师过来看看,顺便诵经超度,让那些死伤的怨灵早日归西,确保安全无虞。”
听到这话孙厅长心头一松,他私下里还真是这么跟手下们说的,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此案邪性的厉害,正好有高僧在嘛,做个法事除除祟也是好事,既然魏大师这么上道,他这边处理起来当然就轻松多了:“那就太好了!不知两位大师想要从哪里下手呢?现场已经做过了初步处理,尸体也都搬到了停尸间,只不过听魏大师吩咐,还没开始解剖。”
痴智和尚点了点头:“没有就好,先去看看那尸傀吧。”
尸傀?孙厅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魏阳已经解释道:“就是楼上那个被妖物俯身的男人,他的尸身现在在哪里?”
“在殡仪馆停尸间放着。”孙厅长答得很快,旋即又补了句,“不过那具尸体已经烂的不成人形了,几个有经验的法医看了看都说不是昨天刚死的,倒是像下葬了几个月的腐蚀。”
“鬼胎俯身,尸身自然如同浸入阴气煞穴,那人的确早就死了,还能动弹不过是被丧物操纵罢了。”痴智大师完全不在意自己说的内容有多惊悚,直接冲孙厅长点了点头,“还请孙施主带路。”
有了两位大师再侧,孙厅长的底气也足了很多,找来市局的王局长和几位心腹,悄悄带人来到了殡仪馆的停尸房,这次因为没有尸检,根本就没把尸体拉到医院,直接放殡仪馆冷库处理了,此刻冷库大门紧闭,虽然是白天但是依旧寒气直冒,配上空旷的走廊和不断闪烁的日光灯,怎么看都有种鬼片现场的味道,也亏得一行人都是专业人士,见惯了各种离奇案子,才没闹出什么笑话。
到了地方,痴智和尚没让其他人进屋,只带了魏阳一人走进停尸房,王镗和王伟的尸体都藏在冰柜里,魏阳本来做了不少思想建设,准备亲自下手搬尸体,然而痴智大师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反而咦了一声:“奇怪,两人的尸身在这屋里吗?”
“应该不会错,警察办案,绝对要验明了身份,不只是王家父子,其他几个遇害的盗墓贼也在这边。”看老和尚神情严肃,魏阳心里不由一突,这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没有邪气。”痴智大师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去把冰柜打开,查验一下尸身。”
魏阳深深吸了口气,迈出脚步来到了冰柜旁,先打开了标明王镗的停尸柜。只是拉开半个抽屉,尸腐味儿立刻扑面而来,逼得他不由退后了半步,看清里面的状况,魏阳只觉胸腹一阵翻腾。
孙厅长的确没有说谎,如果说昨晚看到的尸傀多少还有些人样,今天这具尸首就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脸上腐烂的斑斑驳驳,连头骨都隐约可见,挺着的大肚子也彻底撒了气,就跟黏着层皮口袋的骨架子似得。
掩鼻退后两步,他狂咽了几口唾沫,才强忍着开口:“的确是王镗本人,只是尸体跟昨天见到的不一样了……”
“没了阴气稳固,尸身自然会加快溃烂。”痴智和尚面色不变,像是没有闻到那股要命的味道似得,踏前两步走到了冰柜旁,伸手在腐尸上方一探,“的确是尸傀无误,只是它体内的鬼胎已经被彻底抹杀了,连死者的魂魄都消失殆尽。”
魏阳一愣,齐哥有这么厉害?光用拳头就把鬼胎冤魂一起打散了?痴智和尚显然也是想到了此节,摇了摇头:“另一具尸身呢?”
此时好奇已经压过了恶心,魏阳又拉开了另一具冰柜,比起王镗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王伟的尸体看起来就正常多了,只是面色铁青,七窍都留下乌黑血痕而已,甚至都没什么狰狞神色,完全看不出像是被附过身的样子。
痴智大师也走了过来,静立片刻后伸手一指王伟的鼻腔:“是否能看到尸虫残躯?”
魏阳定睛一看,背后立刻泛出一层鸡皮疙瘩,果真如痴智大师所言,从那具尸体的鼻腔处隐隐露出了一小节黑线,可不就是昨天看到的中尸彭踬吗?只是那节黑线完全没了昨天那种阴气森森的可怕模样,就像一小截线头一样,静静停在王伟体内。
“这玩意……死透了?”干咽了口唾液,魏阳谨慎问道。
“都已诛灭。”老和尚的眉毛并未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了,又接连翻看了其他几具尸体,终于下了定论,“鬼胎和尸虫的确都死的干干净净,但是仅凭张先生一人,恐怕真做不到如此效果,你们昨晚真没有用其他法器?”